後悔,卻已先機盡失,處處受制,未免晚了。
孫固那日使氣想去見皇帝,被擋駕之後,接連數日求見,都見不了——他平日裡對內侍宦官,從來都不假辭色,得罪了不少宦官,這時節,又有誰肯替他多說一句好話?他到底沒有文彥博那種威望,只能是無可奈何。
而原本被視為舊黨新的領袖的範純仁,自從見過石越以後,自從他上的幾封不痛不癢的奏摺泥牛入海後,竟是一點動靜也沒有了。監視他的親事吏回報,範純仁每日回府便閉門謝客,連孫固都拒之門外;而在政事堂議事之時,也一改往事之風,一切唯唯喏喏,甚少發言。其明哲保身的態度,已是非常明顯。
石得一這時膽子愈加大起來,每日只管催著舒亶,要他快點得了司馬康的口供;一面派人晝夜等候呂公著押解進京。他悄悄打探皇帝的病情,已知是極為嚴重,要辦成雍王的大事,總要趕在皇帝駕崩之前結案,將這司馬光等人趕出京師方好。
但奇怪的是,左等右等,呂公著卻遲遲沒有訊息。
*
範府。
範純仁登上馬車,冷眼看了一眼門前的那個“修鎖匠”,重重地哼了一聲——早在幾年前,範純仁便已經數次上奏章請求皇帝裁撤、限制皇城司,但結果都是留中不報。當時的皇城司還沒如今這麼明目張膽、無所顧忌,他便已經對這個機構深惡痛絕,而如今,皇城司的探事兵吏更是公然監視起大臣行止來!只要想起這件事,他便咬牙切齒——他屢次想借機將幾個皇城司的探事兵吏杖斃於道,但到底還是竭力隱忍住了。“小不忍則亂大謀”,皇城司敢於如此膽大妄為,說到底,除了欺皇帝病重,不可能理會這種“小事”之外,主要便是仗著背後有宰相呂惠卿撐腰。豺狼當道,安問狐狸!
車伕幫他放下簾子,聽到範純仁的吩咐,高聲呦喝一聲,在儀衛的擁簇下,參知政事、刑部尚書的車駕,往御街行去。
車內,範純仁閉上眼睛,又想起八天前在石府的宴會。那一天,也和現在一樣,到處都是皇城司的親事吏。
範純仁還清楚地記得,在去石府之前,他便已經知道石越不會給人留下把柄——當年石越撫陝伐夏,他與陳元鳳負責軍需轉運,與石越打的交道實在太多了。果然,到了石府後,他便發現宴會除了他之外,還同時宴請了近十位賓客,酒宴之上,僕人歌伎始終不曾迴避,主人與客人所談的話題,也絕不涉及時政,更不用說是陳世儒案。
但在宴會上,石越向他介紹了一個人——刑房都事範翔。
當日與會的賓客,範純仁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石越只是向他介紹不認識的生客,獨有範翔除外。天天在尚書省,低頭不見抬頭見,他焉有不認識之理?但他也心照不宣,裝成從不認識的樣子。
果然,第二天,範翔便藉著送文書到刑部的機會,單獨見到了範純仁,並向他轉達了石越的意思——以攻為守。
石越的這個門生非常的機敏,說話委婉,不著痕跡。範純仁心裡很清楚,石越與範翔,都擔心自己是迂腐有餘、變通不足的儒生,會反感縱橫家的手段。他們害怕弄巧成挫,所以每一件事,每一句都非常小心,總是先試探了,得到他的響應,才敢走下一步,說下一句話。
這樣的交流,也虧了範翔,才能說得清楚。
不過他們卻小看了範純仁,早在陝西的時候,範純仁便已經在心裡認定石越是縱橫家一派的。範純仁也認定石越是既要防範,又可以藉助、倚重的物件。石越固然不是“君子”,但也不是“小人”。而且,範純仁心裡也很明白,要想對付呂惠卿、舒亶,他只能靠石越的手腕。甚至在侍劍送請帖來之前,他便相信,石越不會袖手旁觀。從根本上來說,範純仁判斷石越也是他父親所說的“以天下為己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