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講不清楚。”他俯瞰著機身下的大地,說著:“看見了吧!石湖落到後邊去了,前面就是縣城,再往遠看,該是濱海,認出來了吧?當年蘆花就透過運糧河,把槍支彈藥送到我們那兒去的。如今是密密麻麻的防風林帶,河,看不見啦!”
“你在給我繞什麼彎子?”於而龍問。
“還記得你夫人怎麼指責我的嗎?”
“哦!你居然會往心裡去?”
“哈……”他笑了:“歷史有時是一筆糊塗賬,正確的永遠正確,而替罪羊則不能得到原諒……”
那天在餐桌上,由於“將軍”規定了話題,加上勞辛要寫《女游擊隊員》那首長詩,纏著謝若萍,非要她講講蘆花在望海樓和王經宇交鋒的過程。
謝若萍笑了:“我講不成問題,只怕有人不樂意聽呢!”
江海看看她:“我不是頭回站在被告席裡,十年,鍛煉出來了。”
“那好,我來說一說……
“不知道你們同意不同意我的觀點,有的人,死了死了,死了也就了啦,誰也不再惦念他,甚至還竭力把他忘卻;但有的人,雖然永遠離開了人間,可似乎覺得他還在我們身邊,同我們一起生活、戰鬥,參與到我們的歡樂或者痛苦中來,息息相關。心裡總存在著逝者的形影,而且奇怪的是,他不是強賴在你心目裡的,也不是非讓你記住他不可,不,而是你自己特別珍惜那惟恐愈來愈淡的形象,所以就深深銘刻在心裡。蘆花正是這樣一位雖死猶生的親人,她離開我們快三十年了,我想她現在肯定和我們一樣高興喜歡,說不定像‘將軍’和路大姐那樣要喝上一盅。
“我們許多同學都是差不多先後參加支隊的,男同學都透過封鎖線到湖西了,可能因為我是個女同志,留在了湖東。是的,我們一個個都是蘆花動員走上革命道路的。
“她對我要格外關照些,雖然她對小隊其他同志也都不差,但我感覺到她好像把我和肖奎——那個快嘴丫頭,看得更親切些。有些機密,有些心事,並不迴避我們,因為小隊只有三個女同志,而且總是住在一起,像姐姐似的關心著我們。
“一九四四年的秋天,蘆花去濱海開了個會,因為那時我們跨區活動,似乎接受著雙重領導。是不是啊?老江!也就在那次會上,作出了一個極其荒謬的決定,要我們把繳獲的一批武器轉移到濱海堅壁起來。
“我至今也不相信,那樣一個不信邪的蘆花,明知道是錯事,為什麼不站出來反對?難道她真的相信那些假情況?笑話,我們在城裡的地下工作同志,怎麼從未反映過一點?是我負責聯絡的呀!
“‘不就是那點點白薯幹,江海就獅子大開口啦!’”
江海停住刀叉,怔住了。
“蘆花批評了肖奎,叫她沉住氣,別瞎說。
“我也勸說指導員:‘大姐,辦不到的,等於給敵人白送,還是老辦法好,細水慢流,透過咱們的聯絡渠道轉運過去。’
“‘來不及啦,鬼子很快就要秋季大掃蕩了!’
“‘濱海的情報可靠嗎?’
“我們吃過麻痺大意、毫不在乎的苦頭,但過度警惕、神經過敏,也使我們上了不少當。不適當地誇大敵情,弄得草木皆兵,疑神見鬼,也壞了不少事。”
“將軍”插話說:“不奇怪,杯弓蛇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在戰爭年代,或許還可原諒。”
“不過——”勞辛說,“現在已經成了整個社會的心理狀態,真可悲——”
“詩人,要罰你酒啦,出題啦!今晚只談過去——”周浩又掉臉朝發愣的江海說:“吃啊,幹嗎按兵不動?若萍說你兩句,看緊張的。”
江海嘆了口氣:“‘將軍’,這是斷不清的官司!”
謝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