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辯解、她抗議、她不服蘆花的血在她血管裡流動著咧!
“要是我畫完了,你們定什麼罪,哪怕槍斃,我領。現在這種批判,是無的放矢,對我半點用都不起,反而使我牴觸得很。你們迫不及待地用綁票的手段架走,幹嘛?搞《風波亭》麼?”
可惜,那位進駐他們單位的小頭人,一個當過油漆工的新貴,不懂這出陷害忠良的戲。問道:“這幅畫是不是你的作品?啊?——”尾音也開始拖長了,顯得很有氣派。
“當然是我。”她望著這個昨天還在噴漆的小頭人,不由得感慨史無前例的年代,真是人才輩出。她琢磨可能因為他能區分紅黃藍白,才派來進駐的吧?其實於蓮也不必大驚小怪,戲子還當部長哩!
“那就夠了,反動標語只要對準筆跡,馬上可以定罪!”
於蓮勃然大怒,拍著桌子:“把我打成現行反革命分子好了,那不更乾脆!”
這個倔強的於蓮多麼像她老子啊!有些熟悉他們家庭的同志讚歎著。可於而龍卻覺得,她更像蘆花,不論多大的壓力,決不低頭彎腰。
等她下班騎著那輛破腳踏車回到家,就不是那個剛強不服的於蓮了,而像一個可憐巴巴的,受了委屈和欺侮的小孩子,洩氣的皮球似的,倒在沙發上,愁眉苦臉,唉聲嘆氣;要不,趴在她媽媽懷裡,嗚嗚咽咽地哭上一頓,弄得那時在廠子裡也一籌莫展的於而龍心煩意亂。
天天如此,一家人都愁眉不展。
“好啦蓮蓮,也許我們來想點什麼挽救辦法吧!”謝若萍真後悔讓於蓮去學畫,從她的畢業作品《深夜》,到留學回國後的作品《母親》,都是幸虧“將軍”出面講話,才免去許多不自在,如今難道還去求愛護於蓮的周浩麼?謝若萍猶豫了,正要抓起電話,於而龍按住了她:“你這是把有把的燒餅送上門去呢!依我,就找王緯宇和夏嵐,幹嗎老躲在幕後唱戲,問問他們到底蓮蓮是該殺該砍,不就解決了嗎?”
“哦?”善良的醫生從來不曾想這樣多。
“去找他們,我倒要看看這些人是不是穿連襠褲?”
從六七年以來,王緯宇政治溫度計的水銀柱一直是上升的,到了七十年代,他已經是非同小可的人物,忙得不亦樂乎。想找到他卻非易事,配了兩個秘書、三個聯絡員,據說要和他見面談話,也得排在一週以後。特別是一些儒家法家從“四舊”的故紙堆裡爬出來,被時代的腳燈照亮,學過歷史的王緯宇更是腳打後腦勺地奔走不停了。
但有一天晚上,兩口子不請自來了。
“看看吧!看看吧!我早就說過——”王緯宇一進門大聲埋怨。
於而龍關掉電視,向螢幕上慢慢淡逝的人影說:“對不起,車把式,你遛你的病馬,我可要接待貴客了!”
謝若萍忙著張羅,因為王緯宇光臨,從來是要沏杯上好茶水接待的,好像成了規矩:“好久都沒來串門啦!”
“打擾你們家的平靜來啦!”夏嵐笑著說。
於而龍回答說:“主任駕臨,拍馬屁都來不及呢!”
“戴上你的老花眼鏡!”王緯宇向他下命令,接著扔過來一份報紙送審清樣,“看看吧,我早就說過——”
他早就說過什麼?於而龍對著那黑麻麻的一片老五號字,猛一下看不出什麼名堂,他如今深刻體會到《紅樓夢》裡王熙鳳在辦理賈母喪事時,那種處處掣肘,力不從心的支絀局面。一個生產指揮組,不知為什麼竟比當年領導整個工廠的通盤工作,還要吃力,還要費勁,一點都不得心應手。他總想可能自己遲鈍了,老朽了,是啊,連一篇報紙大樣看起來都那麼困難。
好漢不提當年勇,五十年代,六十年代,喝,那麼多設計圖紙,技術檔案,甚至還有許多等不及專家工作處翻譯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