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書面語小姐(5)
書面語小姐同時還是一位忠誠的咖啡情人。她當然不喝速溶咖啡,並且鄙夷像我這麼喝速溶咖啡也膽敢號稱愛好咖啡的——也許在她的理解,如同某個自謂的美食家其實只吃過泡麵和快餐一樣。
我寫東西時不抽菸,不喝酒,不需要Zuo愛式的生理興奮,不需要失戀式的頹廢與創傷……但寫作,總是件磨損人的事兒吧,多少要有點兒不良習慣來對稱一下。我不解咖啡曼妙,對咖啡歷史毫無挖掘樂趣,豈止分不出各種產地咖啡之間的風味區別,一杯陌生品牌的速溶咖啡和一杯經過複雜工序的現磨咖啡,在我這兒也絕不會像書面語小姐體會到的那樣雲泥之別。我偏愛UCC的三合一低糖炭燒咖啡,除此,也經常喝麥斯威爾和雀巢。它們每推出新口味,我都樂於立即嘗試。速溶咖啡省事省時,早起一杯,令人耳聰目明;電腦旁放一杯熱氣裊裊上升的咖啡,編造故事時令我滿口胡言如虎添翼。我喝咖啡,純粹藥用,提神醒腦而已——有了中成藥,我絕不費勁自己用砂鍋一點一滴地熬藥汁。當然,書面語小姐對此另有理解,林黛玉非得是在中藥罐子熬煮草根時彌散的苦味裡咳嗽或垂淚才動人心腸,否則,從皺巴巴的紙包裡掏出幾個黑油油、羊糞蛋般的大蜜丸子,吞服時把黛玉的細脖子噎得一梗一梗有若鬥雞?煞風景,還活什麼活,死去吧你!
你知道書面語小姐如何儲存她的寶貝咖啡豆?我一點不覺得這和優雅有什麼聯絡。把咖啡豆放進容器之前,書面語小姐先把它們仔細地緊緊地包紮起來——用黑塑膠的垃圾袋!因為,隔離陽光、空氣、水、溫度、灰塵和異味,沒有比一個新鮮平整的黑色垃圾袋更合用、更便捷、更可心的了!只有把你當成珍貴的客人或朋友,書面語小姐才捨得越過她精美的糖果盒子,直奔垃圾袋呢。
書面語小姐親制咖啡,一副做化學實驗的架勢。她有全套且精良的裝置,興致來了的時候,她甚至用天平來稱量咖啡豆。舒眠不用廉價的螺旋槳式研磨器,因為它對咖啡豆進行的是切割而非研磨。螺旋槳片產生的熱量缺乏有效散熱途徑,會對咖啡豆加熱,提前釋放咖啡香氣。而且,經螺旋槳式研磨器處理的咖啡顆粒不均——舒眠用放大鏡觀察,它們粗細混合,表面晦暗,甚至還有塊狀黏結。書面語小姐也不用滾筒式電動磨豆機,雖然那上面有刻度指示,可以快速得到相對精準的粉末顆粒。舒眠喜歡耗費時間的手搖式咖啡研磨機——她專門從歐洲帶回來的。她慢慢地研磨著,隨時檢驗豆粒狀況,以便進行調整。
她熱愛那些獨自享受咖啡的午後,手端搭上搖把……咖啡會像她的靈魂一樣彌散誘人的苦香。舒眠採用的濾紙沒有明顯味道,水專門用的是大瓶“農夫山泉”——她看過書上的指導,說軟水和硬水均不可取。硬水中的鹼性物質會與咖啡中的芳香物質中和,而軟水中的磷酸鹽會使咖啡略有異味。
她的咖啡杯也是精挑細選,不喝咖啡時可以獨立欣賞。品嚐著書面語小姐歷時悠久、一滴一滴蒸餾而成的香濃咖啡,我深深感到,她是那麼一個事事兒的女人,麻煩都麻煩死了。
我從書面語小姐身上得出一個結論:所謂優美,就是對實用的浪費;所謂優雅,就是對時間的浪費。也沒什麼虧的,古人說一寸光陰一寸金,時間並未白白丟失,比如你為製作一件物品所花掉的所有時間,最終都會折算在這件物品上,為它加價。古董為什麼珍貴,因為老天爺儲存它的時間長;書面語小姐的咖啡為什麼珍貴,因為舒眠在裡面消耗了她美好的、午後般寧靜的青春。
我分析舒眠,飲用咖啡帶來的興奮,象徵了一種控制之下的激|情——我覺得這和她喜歡書面語具有愛好的一致性,因為書面語,象徵了一種控制之下的儒雅。總而言之,舒眠的一舉一動,都在控制之下,隱蔽於某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