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脾氣很大。
“你丫的怎麼著啊,客氣點兒,不就踩了一下嗎,又不是故意的。”車已遠了,人在爭執。
“理解萬歲,理解萬歲。” 有人出來和解。
欲103
公交車的前後玻璃上,都貼著“理解萬歲”的字樣。是位劉姓作家提議的。
理解雖然的確能夠得以萬歲,可是,毀滅文明的罪責難道真地能夠期待被理解嗎?望著“理解萬歲”四字不倒翁似地隨車搖擺,在嘈雜的人聲中揚長而去,鍾奇生不得不深有感傷,沉沉地低下了頭。
忽然之間,連他自己都感覺,找回失去的東西已然成為渺茫的希翼。
他感覺到他的心臟及其地緊張了起來,彷彿每一輛貼著“理解萬歲”往返的車子都能刺激得它不能安分守份,極痛楚地牽扯。
“來了來了,又來了一輛”。
遠遠地,又有大公交開過來,候車的人群翹首期待,一陣興奮,一陣議論。
“沒下車的,不停車了。滿了滿了,車不停,不停了。”售票員從車窗裡探出腦袋解說,候車的人未免洩氣。
躁動的人群,籠罩在充斥溫意的氣氛中。
半小時過去了,開過三趟大公交巴士,鍾奇生一家人沒能擠上車去。
汪傑擠不動,汪瑾瑜不會擠,鍾珮瑤較著勁。
等在這裡,一家四口要想一起上車很不容易,鍾奇生壓抑著無已的情緒,說:“走,趁著天早,咱們到總站去坐吧。”
穿過天橋到了馬路對面,再到起始站乘車,又轉了兩次車,才終於到了潭柘寺。隨著車行,鍾奇生一路察看,哪棵樹都看不出像或者不像原來埋藏東西的地方,他甚至感覺就連一路行走的車道,也和以前大不一樣了。
潭柘寺,古樹清音,漫山含翠。置身此中,鍾奇生似乎平靜了些。
寶剎靜藹,人流也算不少,下午三點鐘從塔林出來,鍾奇生帶著汪傑在路邊攤位上閒逛,瑾瑜陪著仍舊不開心的妹妹,東走走西看看。
路邊有個討錢的老乞丐,鍾奇生隨手摸兜兒,彎腰給了五毛角幣。沒有更小的零錢了。
待鍾奇生直起身來,汪傑問他:“姨父,你這個月給出去幾塊錢了”?
“大概七、八塊了吧,差不多了”。
自從日子過得不像以前那麼緊張了,鍾奇生的工資獎金,每個月都有固定的去處:他把一半的錢交給鍾珮瑤家用,留下部分的十分之二日常零用,十分之二買書,剩下的有個很固定很特別的用法,那就是都散給了街頭行乞人。
鍾奇生母親在世的時候常說,要他記得自己是吃百家飯成人的孩子。鍾奇生不能感受母親逃亡到北京時的光景,卻永記了母親的囑咐。他不知道繼父回家路上忍受了多少屈辱,捱了多少凍餓,他希望繼父也和他們母子一樣,受到了很多好心人的接濟和幫助,他願意相信很多人接濟和幫助過他的繼父,使繼父臨終前終於回到了家門。
“姨父,你幹嗎對要飯的那麼好啊?你看他們,破破爛爛,怪髒的。”
“阿杰,無論一個人的衣著是否得體,無論他從事什麼職業,甚至身不由己地要了飯,只要他不是人格低劣就應該得到尊重。姨父最親的長輩,我媽和我的繼父都曾經過過要飯的日子,在我沒出生的時候,就開始吃百家飯了。所以姨父經常告訴自己,做人首先要懂得感恩。就在你出生前十多年的時候,那時候大躍進,浮誇風,苦日子,可不止咱們一家沒飯吃,普通百姓人家沒飯吃的多了,比方說吧,如果一個村子有百分之六七十的人家出去討過飯,不算新鮮事”。
“真的?怎麼可能?”
鍾奇生摸了摸汪傑不明白的腦袋瓜兒。這樣的一席話,需要長期“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