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染抬起那小小的手,擦著我的眼淚,粉雕玉琢的臉蛋兒那麼令人憐愛:“姨娘不哭,染兒會永遠都陪著你的。”
我抱著這個孩子在懷裡,嗚咽地點了點頭,心裡覺得好難過,像是迷失方向的帆舟,找不到自己的方位。當仇恨嘶鳴的時候,該如何是好?當愛在內心呼喚的時候,又該如何是好?無論做什麼都是錯的,無論怎麼做都不會對,報仇與否,都將辜負對你真心相待的人。
想起曾有人說,金魚的記憶很短暫,只有一盞茶的時間,過了就會忘記曾與其他魚兒嬉戲。
便在想,自己若是一尾金魚那該多好。人所有的痛苦,皆源於不能忘記的記憶。
吃了半盒糕點就不許蕭染吃了,睡覺前吃多了對腸胃不好,而後看他讀書寫字,聽他說今日在西席那學了什麼學問回來。真是個聰明的孩子,還能舉一反三。末了,坐在床榻旁說著故事哼著小曲哄他睡覺,待他睡著後為他掖好被子,這才躡手躡腳地離開房間,此時天色已深。
對著黑暗的角落,我輕聲說了句:“謝謝。”便離開了。
我並不是傻子,早就察覺有人遣走了周遭的守衛,否則戒備森嚴的賢王府,焉能讓我來去自如?
賢王府後院的庭階上,落照一地銀霜,那人臨風而立,白衣漫飛,無聲如雪,寂寞如月。
有誰知曉,每一次她來的時候,他都在黑暗的角落裡,枯站成一株等待的梧桐,等著一個永遠不會回心轉意的人。唯有月光,在人去樓空後,照亮一張落寞的臉。
大昭元年初秋,胡闕公主抵達長川,按周禮賢王理當出城相迎,無奈遍尋不得,禮部尚書代為相迎,接公主入城,送至賢王府。長樂郡主之婦德乃天下典範,以正妻之身親自接胡闕公主入住王府西苑,以姐妹相稱,上賓相待,一時傳為佳話。
由始至終,不見賢王,有人謠傳,賢王不滿和親之舉,遂離王府,自此有家不歸。
又過兩日,虎賁衛大將軍平定叛亂,斬賊頭李元凱首級,凱旋迴朝。
恰逢雙喜,昭帝心情大好,頑疾漸消,即日下令於朝聖殿設宴與百官同樂,以賀天下大定,既為駙馬慶功,又有意為賢王與胡闕公主主持大婚。
是夜,煙火絢爛照亮半邊天空,宮燈璀璨將整座朝聖殿照得亮如白晝。
百官紛至沓來,無一缺席,唯東主之賢王未至。
百官尷尬,昭帝面色不善,復得皇后寬慰,遂而稍霽,差人去尋賢王。
宴前,胡闕公主上殿面聖,拜謁時見堂上帝后聖顏,竟大驚失色,高呼“蕭大嫂”,失禮於堂上。
又有內侍來報,賢王醉臥明月樓,無法奉詔。
明月樓,乃京都煙花酒巷之地。
昭帝大怒,拂袖而去。夜宴盛興而設,掃興而歸。
——《蕭氏野史》
天賜出征回來,似乎變了,又說不出哪裡變得不一樣。人前依舊笑得恣意張狂,人後總若有所思。
猶記得他剛回長川那日,一身將軍戎裝尤未褪去,便在遣退宮奴後顯得空曠的偌大宮殿裡,趴在我的膝蓋上失聲痛哭。
“悅容姐,我覺得好累。”他這樣對我說的。
“燻兒和五姐……都死了,就死在我面前。”
或許於天賜而言,烽火連天、金戈鐵馬的歲月,不僅帶來了榮耀,也帶來了傷痕。
年僅十二的廢帝趙燻,曾經是無憂少年,無奈生在帝王家,最是無情處。
飲下鳩酒,鮮紅色的唇源源流著鮮紅色的血,用最後一絲力氣斷斷續續地說:“舅舅,我知道你的苦,我不恨你,不恨你……”
那張青褐色的臉,成了天賜此去經年的夢魘。
舅侄亦是一脈相連的親人吶,奈何一朝兵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