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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轉過身去看著門口。驀地,她的臉色發青,整個人像癱了一樣,只說了這麼一句:“就是到了地獄裡,我也能聽出來這是誰的腳步聲。”這時候,我們朝門口望去,只見大夫站在那兒,站在門檻處,兩眼盯著我們。

我對女兒說:“‘小狗’要是活著,一準會用皮帶把他們一個一個地拴到這兒來。”我扭過臉去看了看停放棺材的地方。我在想:還在大夫離開我們家的時候,我就認為,我們的行動是受一個至高無上的意志支配的。無論是竭盡全力地抗爭,還是像阿黛萊達那樣除了祈禱什麼也不幹,我們都沒法抗拒這個至高無上的旨意。

我朝棺材走過去。長工們無動於衷地坐在床上。我似乎從飄浮在死者上方的空氣中呼吸到一種苦澀的東西,那就是把馬孔多引向毀滅的聽天由命的氣氛。我想,鎮長既然已經答應可以下葬,大概不會耽擱太久。我知道,屋子外面,在暑氣蒸人的大街上,人們正在佇候著。婦女們趴在視窗,急不可耐地等著看熱鬧。她們從窗戶探出身來,久久地待著不動,忘記了爐上的牛奶已經煮沸,米飯也燒乾了。不過,我認為即使這樣一種微不足道的叛逆表現,也勝過那些受人壓榨、自甘墮落的人們的行為。還在舉行大選的那個禮拜日以前,他們的戰鬥力就很分散。大選一來,他們到處奔走,籌劃對策,結果還是一敗塗地。他們自以為可以決定自己的行動。其實,一切早已安排妥當,命中註定那些事情一件接著一件發生,最後把我們引到了今天這個禮拜三。

十年前,在馬孔多陷於破產的時候,那些希望重振家業的人,如果能夠通力合作,本來滿可以恢復元氣。他們只需要在被香蕉公司毀掉的田野上,清除叢生的雜草,重整旗鼓再幹一番。可是,“枯枝敗葉”已經被訓練得沒有這份耐性。他們不相信過去,也不相信未來,只看得到眼皮底下,只圖今朝有酒今朝醉。沒過多久,我們就發現這些“枯枝敗葉”已經走了,而他們一走,根本就談不上什麼重建家園。“枯枝敗葉”帶來了一切,又帶走了一切。他們走後,小鎮變成了瓦礫場。接下來就是那個禮拜天——在馬孔多舉行的那場爭吵不休的大選的最後一天。那天夜裡,廣場上放了四個裝滿燒酒的大甕,供警察和警衛盡情享用。

那天晚上,雖然鎮上居民的火氣很大,“小狗”還是能控制住他們。要是今天“小狗”還活著,他準會提溜著一條鞭子,挨家挨戶地把他們趕出來,參加大夫的葬禮。“小狗”用鐵的紀律約束著他們。直到四年前(我生病的前一年)神父去世以後,人們還是狂熱地遵守著這種紀律。每個人都從“小狗”的庭院裡掐一些花朵,折一些枝條,帶到他的墳塋前,向他表達最後的敬意。

只有大夫一個人沒有參加神父的葬禮。然而,恰恰是因為全鎮人都硬著頭皮、死心塌地地服從神父的約束,大夫才能逃脫一死。那天夜裡——就是在廣場上放置四大甕燒酒的那天夜裡——馬孔多遭到一夥武裝暴徒的洗劫。鎮上居民戰戰兢兢地把死者埋進大土坑。大概是有人想起了在大街拐角還有個大夫,於是,他們把擔架抬到大夫家門口,大聲喊叫(因為他不肯開門,只在門裡邊說話):“大夫,您來看看傷員吧,別的醫生顧不過來啦。”他回答說:“把他們抬到別處去吧,我不會治病。”他們又說:“我們只剩下您這一位大夫了。您可得發發慈悲呀。”他還是不開門,鬧哄哄的人群估摸著他一定是站在屋子中央,手裡舉著燈,燈光照得他那兩隻冷酷的黃眼睛閃閃發光。他說:“治病的事兒我全忘光了。把他們抬到別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