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涯並不順遂。有些東西可以是後天學習塑造的,胸部可以抹去,身高矮可以穿上朝天靴,但嗓子天生陰柔卻是我無法克服的難題。我想著朝天空聲嘶力竭地高喊,又擔心過猶不及。歌仔戲越是傳統,觀眾的品味越是刁,生角是一齣戲的核心所在,表現的是男性的果敢、智慧和力量,又豈能陰柔過旦角?不過兩三場,就足以讓我無地自處了。
毓敏秀回來的時候,我正滿臉挫敗地從舞臺走回我們的小房間。我推開門,見她只穿著一件裡衣,背對著門。聽到聲音,她慌忙地拿起床頭的外套捂住胸口,回頭見是我,才嗔怪著說:“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哪個男人進來了呢。”一邊將外套披到身上。
我滿臉愁容,有氣無力地走到床邊坐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小別之後重逢的喜悅沒有驅散我心頭不能有所作為的失落感。她心思聰慧,看我的妝容估出了七八分,問道:“你反串了?”
她剛從寒風中進屋的鼻尖紅紅的,薄薄的嘴唇就在我的面前關切的問候我,我心中頓時一片柔軟。看著她疲憊卻不失精緻的臉,我突然粗著嗓子,挑起她的下巴輕佻地說道:“妞兒是不是從來沒見過這麼英俊瀟灑的帥哥啊?”
她噗地巧笑出聲,卻是配合地輕輕點頭,任由我捏著下巴,媚眼如絲,“你是我見過的男人裡面最英俊瀟灑的了。”
我湊近她:“那你有沒有對我一見鍾情?”
她羞怯地別過頭,眼波流盼,欲拒還迎。
我更湊近一些:“今晚留下來與我共度良宵,如何?”
“你……”她惱羞地突然回頭,卻因為這似有動情之處的疏忽而暴露出低啞的嗓子,她便再也演不下去了,啐了自己一口,說道:“你聽我這嗓子,根本就演不了那嬌俏的娘子嘛。不玩了。”
我拉住她的手,哀傷欲絕地說道:“你勾起了我的相思,又如何忍心棄我而去?”
我覺得我就是在表達自己多年的愛慕,我甚至感覺到了自己緋紅的雙頰和暗自壓抑的呼吸。我從不敢這麼和她玩鬧,從沒有這麼口無遮攔,但這一刻我卻放縱著自己在玩笑中吐露情思。我的心砰砰直跳,既害怕聰明的她聽出任何端倪,又希冀聰慧的她聽出任何端倪。但她只是惡寒地抱緊自己雙臂,嗔道:“還來,我雞皮疙瘩都掉一地了。”又順勢一拉,將我拽到她身後的鏡子前,臉貼著我的臉,“你看看我們倆,誰長得比較像男人?你聽聽這嗓子,誰比較像男人?”
鏡子中她鼻樑英挺,鬢眉刀裁。劍鋒犀利的劍眉散發著一股英氣。她低沉的嗓音具備了男性嗓子的得天獨厚,就算不故意壓低也比我粗獷。我臉上厚重的油彩還未洗去,五官仍顯出陰柔的輪廓。
“你。”我嘟著嘴小聲地說,越發滑稽起來。方才嬉笑玩鬧的底氣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她如洪鐘般深具穿透力的笑聲在迴盪。
“要不然你來反串生角吧?你反串一定很好看很受歡迎。”這個奇特的想法突然冒進我的腦海裡。
“我?”她收住了聲,連連擺手,“我不行啦,我根本就不會說臺語,我連聽懂都很困難。”
“行的行的,臺語多說說就會了。我以前也不會的。”我攛掇著,不由分說地將她拉到床邊坐下,拿過她桌子上的化妝盒——那上面已經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灰。“我先幫你化一次看看。”
她嘴角含著笑,半是無奈半是寵愛地縱容了我的任性。她的笑真好看,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揚,像月牙。皓齒,像珍珠。嘴唇有些乾燥,讓我忍不住想為她溼潤一番。她閉上眼睛讓我打粉底,她白皙細膩的臉就在我的眼前,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都清晰得毫髮畢現。我甚至能看見面板下面細微的毛細血管。臉頰側面有些微的絨毛,淡淡的,很可愛。
“好了嗎?”她問。驚醒了我的迷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