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後,屋樑折斷的巨響還在耳邊迴響。她再也睡不著,慌慌地叫起兆富、兆財、石頭和小鬧子,並堅持自己和四人一樣去找鄧吉昌。一家五口在家人和村人的熟睡中啟程,打著兩把手電筒,沿著溝邊大壩一路尋去。他們並沒有走出多遠,從草木橋出發往南走出不足五里路便見到了平躺在壩地上的鄧吉昌。
鄧吉昌右手抓住一塊啃剩下的白麵饃饃,已奄奄一息。沒人知道他已在此躺了多長時間。在天亮前,兆富、兆財、石頭和躍進輪換著將老人揹回家裡。劉氏讓兆富去社屋裡開拖拉機送他去公社醫院時,鄧吉昌艱難地舉起一隻手,示意她已沒必要了。
全家十多口人圍在鄧吉昌躺著的土炕前,各自咬著嘴唇暗暗流淚。此時的鄧吉昌神情平靜,他昏花的二目一一掃視屋裡的每一個人,眼裡充滿少有的慈愛。
“少著兆祿啊。”他喃喃自語,想起自己劈頭蓋臉抽打老三時的情形,然後示意小鬧子走近自己,並抻出大手把躍進的一隻手牢牢抓住。這一刻,十二歲的鄧家第三代男人確切地感覺到自己真的長成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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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吉昌將眼睛閉上,象是積蓄著最後一份氣力。“草橋溝大壩是村人命根子,每年麥收前得翻耕一遍,它遲早會長莊稼。”他對躍進說,每字一頓,話語結實而懇切。
十年後,已成為蛤蟆灣子一隊社員主心骨的躍進,面對鄰村對壩地的侵佔,他幾乎沒加思索地就下定了拼命保住壩地的決心。
鄧吉昌又把目光投向劉氏,“我死後,就在壩地上找個埝子埋了。”這是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閉上雙眼前,鄧吉昌事實上已什麼都看不見,感覺自己在海水裡翻滾,如那年兆喜等眾人遇難一樣,他握躍進的手無力地鬆開、垂下,如一根乾裂的樹枝脫離主幹輕輕落地。
鄧吉昌的葬禮隆重非常,他是河父海母之地的第一個拓荒者,荒原上的居戶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間接地得到過他的幫助,使他成為了方圓百里最受人尊重的人。
河父海母26(3)
一連幾天,人們全部停止了手頭的事情,雖人多插不上手幫更大的忙,卻不肯離去,固執地參加了喪葬全過程。孤老頭自告奮勇指揮了這個非同尋常的葬禮,理由是自己16歲時見過大清王爺家的喪事。他有條不紊地指揮眾人做道場,每一個細節都毫不馬虎,並聽不得其他人的任何主意。事實上他已耳聾的厲害,已什麼也聽不見了。
出殯前,祝老頭指揮兆富站在一條高高的凳子上,教他喊“爹,一路往西走啊”,卻擔心死去的鄧吉昌聽不見,讓兆富連喊三遍。
起靈時,他讓抬棺木的勞力三步一停,然後招呼鄧家子孫跪下磕頭,喊眾人鞠弓,如此反覆,一直到墓地。幾天下來,鄧家人全都哭啞了喉嚨,連講話都困難異常,全都陷入不能自拔的悲痛之中。
兆富成了鄧家年齡最長的男人,但他卻沒能象劉氏想象的那樣站出來成為這個家庭的主心骨。父親的死使他重又進入痴呆的狀態。他二目無神,頭髮蓬亂,鬍子拉查,如一具無魂的肉屍在街上游走。他腦子裡一片空白,漫無目的,但在一天晚上,卻準確地推門進了寡婦瞎嫂的屋子。
這是自瘸哥死後他第一次踏進這個門檻,雖然長時間以來時時有種難耐的衝動,這一次,他卻是無意識的,是他毫無知覺的雙腿將他帶進來的。一經進入這間屋子,他的腦子如一道閃電劈開了混沌,並很快意識到了自己身置何處。
瞎嫂在黑暗中半臥,她已清楚地知道了進來的是誰。情慾已完全從她仍然年輕的身體裡消失,一年前她突然發現準時的經血沒有再來。因此,當兆富從痴呆中驚醒並象多年前一樣挨近她身體,以求取慰解時,她毫不猶豫地將他推開了。
兩人就這樣坐了半夜,每個人心裡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