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婆婆後邊。
鄧家是全村早飯最早而又最晚的人家,因為這個家庭每天都做兩次早飯:第一次由劉氏和兩個兒媳共同完成,打發上工的勞力和上學的孩子;第二次由劉氏獨自完成,為直到日出三竿才起身的孤老頭祝髮財準備。祝髮財自洪災出逃後一直與鄧家人住在一起。返村後村支部書記鮑文化曾提議給他單獨蓋兩間房子,將他定為大隊的“五保戶”。劉氏堅決反對:“這不行,他單獨住死了也沒人知道,再說,我又不上工,照顧得了他。”
她謝絕了大隊給孤老頭的糧油補貼。祝髮財已衰老成了一個木偶,每天除了吃睡便是抱著“戲匣子”曬太陽。“戲匣子”很早以前已因為沒有電池而沒了聲音,但他卻緊緊將它貼在自己的耳朵上。事實上,即使有聲音祝髮財也聽不見了,平日劉氏與他的交流是打只有兩個人才看懂的手勢。劉氏的眼睛仍象先前一樣有神,雙手比以前更為靈巧,全家近二十口的被褥和衣服鞋子大多出自她手。週而復始的忙忙碌碌不僅沒將身體拖垮,恰恰相反,她身體的硬朗絲毫不遜於隨鄧吉昌剛剛來到這裡的時候。只是,她心卻被一種無以明狀的東西緊緊地抓著。
她在深夜的疲憊中剛剛熄燈,鄧吉昌那高大的身影就出現在房間裡。他大口大口的吸著旱菸,煙火在黑暗的房間裡明滅。他一語不發,鎖著的眉宇裡有無限的心事。“和我說句話吧,發發牛脾氣也行。”劉氏幾近於哀求地說。
但鄧吉昌卻不理會,仍然默默無聲息地吸菸。
在飛針走線的白天,兆富冷不丁地在一個角落冒了出來,地上滿是雜亂的機器零件,而他滿臉滿手都是油汙,在進行他忽發奇想的發明創造。在眼前的幻覺完全消逝後,劉氏又看到大兒子兆喜就睡在自己的炕上,鐵塔似的身體,發出震耳的鼾聲。當她生怕兒子著涼將一件衣服蓋地他袒露的肚子上時,卻又發現那件衣服下面只有空空的草蓆……
在如棉線般的日日夜夜裡,劉氏不僅會在不經意間看到與自己隔世的親人,還對遠離自己的親人做著種種推測。
在饑荒中出走的兆祿一去不回,他究竟在哪能裡?當想起二女兒青梅為鍊鋼鐵燒得面目全非,至今仍然用頭巾遮醜時,心頭總忍不住隱隱作痛。
然而,最使劉氏牽腸掛肚的還是從十四歲就住在鄧家的紅霞。紅霞三十多了--一個面容和心地最好的姑娘卻成了全村唯一沒有著落的閨女,她把這一切都歸罪於自己:在紅霞到了婚嫁年齡時,如果不是自己一心想將她娶為兒媳的話,這個姑娘肯定會有一個好的歸宿——她是縣裡最大的官縣委書記的女兒啊。
河父海母26(25)
乘筏外逃時,她將一個泥菩薩揣進懷裡,緊貼著心窩。那時候,她甚至感受到了泥像的心跳。後來,她一直固執地認為在暴漲的洪水中自己全家和蛤蟆灣子無一人傷亡全是因為自己的虔誠。返回蛤蟆灣子後,她讓兆財在自己房子的正面牆上挖個大洞,將觀音畢恭畢敬地放上去,使小小的觀音像成為房間裡最顯眼的擺設。每當心頭的石壓得她幾近崩潰時,不管什麼時候,她都跪下身去,從自己默默的禱唸聲中尋求慰藉和力量。
把劉氏從平靜、忙碌卻又痛苦的生活中暫拉開的,不是全村人對天旱的議論紛紛,不是兒孫的吵鬧聲,而是一隊社員讓她心驚肉跳的眼神。要不是這種眼神,她會一直在家庭勞作和臆想的空間裡徘徊,任憑天崩地陷。
一隊的三臺抽水機正歡叫著透過水籠頭把水噴上壩地,而二隊社員正如夢方醒地在雨的帶領下挖掘灌溉溝渠。這時候,即使幹得最起勁的雨心裡最清楚,這幾乎是項徒勞的工程。夏苗缺水已十萬火急,估計不說挖渠需用多少工日,單單將兩米高三十多米寬的大壩破一個流水口子至少需要兩天時間,而看上去莊稼已難撐幾天了。他帶人拚命挖渠,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