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她家的電話,席思永不會有這個閒情逸致去問她的電話……她連忙雙手並用死死地捂住話筒,生怕席思永從那絲絲的呼吸聲中辨出自己的氣息。
“成冰,你出什麼事了?”
很多年後成冰也不知道席思永那天夜裡如何辨出是她的來電,追問很多次,席思永總一臉茫然:“你確定你是打給我的?”
她東一句西一句的,全沒個次序,說父母今天終於簽字離婚了,說她今天身價暴增了,說她最後一次吃父親做的家常菜,說她幾天前恨不得求他們趕緊離婚,等真離了又覺得像從身上剜了一塊肉下來……她整個人蒙在被子裡,也不曉得自己說了多久。席思永一直沒吭聲,連丁點呼吸聲都聽不到,她以為他睡著了——後來他也一直言之鑿鑿地說,他就是睡著了,壓根不記得有這麼一回事。
他裝傻不肯承認,她卻清清楚楚地記得,他說:“我跟你講個故事。”
“嗯。”
“我爸媽進機關之前都是做工程的,經常天南地北去跑測量,小學和初中我一共讀了五個學校,平均兩年轉一次學,總是新同學還沒認熟,就要轉去下一個地方,”他頓了頓,口氣還是慣常的漫不經心,“高中沒挪窩,算是難得。”
“你高中也在K市讀的?”
“嗯哼,二中。”
二中是K市三大重點高中之一,K大幾乎每個班都有二中的學生,彼此聊起來都超有自豪感。成冰直覺問道:“那……版上那個……那個誰是你同一屆的校友吧?”
“一個班的。”
成冰有點蒙,一個班的同學,平時竟也不見席思永和人有什麼特別熟稔之處。她愣了半晌沒接話,席思永低笑兩聲,像是解答她的疑惑:“最早在鄉下,爸媽去接我轉學,很難過,捨不得,躲起來和同學去放風箏,在田埂上。不想走可是也沒辦法,大家互相留地址,說永遠都會是好朋友……可是他們慢慢地會有新同學、新朋友,我換一次地址、兩次地址,慢慢的回信就越來越少,我天天去收發室查信,天天都失望……”
席思永的聲音越來越低,好像隨時都會睡著,卻一直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每次轉學,爸媽都說,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之後總還有最後一次,失望的次數多了,也就習慣了,然後我就學會了一個道理,永遠不要相信永遠這個破爛玩意。什麼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啊,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呀……只要你不依賴一樣東西,那麼離開的時候,你就不至於那麼難過。”
他又補充了一句:“人、事、環境,莫不如是。”
成冰也間於半睡半醒之間,若是平時她肯定是要反駁他的,現在竟莫名地覺得他說的有那麼點道理,只是這道理放在自己身上不大適用:“這是我爸爸媽媽,不一樣的。”
“沒什麼不一樣,你從孃胎裡出來的那一刻開始,就只會和他們越來越遠。”
她心裡咯噔一下,這樣冷靜刻薄的話,倒真像席思永說出來的:“我就不信,你從來沒有因為無意識而對什麼人或什麼事產生習慣或依賴的感覺。”
“有。”
“那你不是自相矛盾,依賴上一樣東西,你不會期盼永遠?”
“我會有意識地戒除這種依賴或習慣。”
席思永的聲音清冷漠然,成冰不經意間瞥到牆上的掛鐘,兩點三十七分。
後來還聊過些什麼就不記得了,也不知道是誰先掛的電話,迷迷糊糊中又閒扯些什麼。總之一覺醒來又是大天亮,清晨的微光給窗簾塗上一層暖暖的融光,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一切照舊,旭日東昇,落月西下,暗夜裡某個時刻那種撕心裂肺天崩地裂的感覺,在陽光下漸漸變淡——這樣想的時候,成冰覺得自己有點冷血,或者說,她在慢慢學會怎樣變得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