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投水而死。還有一個姓林的妓女,與愛人雙雙吊死在屋內。是紅顏多薄命嗎?準確地說,是青樓多悲劇。青樓裡最易綻放愛的花朵,但卻最難結出愛的果實,多情之人只能眼看著亂紅飛過鞦韆去,零落成泥輾作塵,徒喚奈何。
性與愛的分離也並不是青樓中獨有的現象。直至今日,恐怕多數普通人也做不到性與愛的絕對統一。愛人、配偶和性夥伴往往是由不同的角色分別擔任的。所以青樓在這方面的悲劇還不算最甚。青樓悲劇中最致命的一點是,妓女永遠被抽去了人的尊嚴,永遠被排斥在正常人的概念之外,這是真正不可彌補的大悲劇。
《情史》中記載了大文豪蘇東坡的這樣一件事:
坡公又有婢,名春娘。公謫黃州,臨行,有蔣運使者餞公。公命春娘勸酒,蔣問春娘去否?公曰:“欲還母家。”蔣曰:“我以白馬易春娘可乎?”公諾之。蔣為詩曰:“不惜霜毛雨雪蹄,等閒分付贖蛾眉,雖無金勒嘶明月,卻有佳人捧玉後。”公答詩曰:“春娘此去太匆匆,不敢啼嘆懊恨中。只為山行多險阻,故將紅粉換追風。”春娘斂衽而前曰:“妾聞景公軒廄吏,而晏子諫之。夫子廄焚而不問馬,皆貴人賤畜也。學士以人換馬,則貴畜賤人矣!”遂口占一絕辭謝曰:“為人莫作婦人身,百般苦樂由他人。今時始知人賤畜,此生苟活怨誰嗔。”下階觸槐而死,公甚惜之。
蘇東坡應該說是中華文明史上登峰造極的人物了,據說除了圍棋,他在任何技藝上都是一流的。然而在這件事上,他卻表現得與上文的白居易差不多。白居易把妓女看成是主人的一朵花,蘇東坡把妓女看成是等同一匹馬,說換就換,對方“不惜霜毛雨霜蹄”,蘇大詩人就“故將紅粉換追風”。雙方都沒有想到,春娘是個有思想、有尊嚴的大活人。春娘悲憤而冷靜地看穿了這些士大夫的風流,在這些士大夫的眼中,人畜的界限並不分明,還有什麼必要活下去繼續上演一幕幕的虛偽呢?春娘“觸槐而死”的一舉,撞穿了全部的青樓悲劇。當代作家陳世旭曾撰《高下》一文,痛斥蘇東坡喪失人性,實際品格不如柳永。然而就是那些合錢墓葬柳永的妓女們,所過的不也是悲劇的一生麼?
把這種悲劇表現得最為壯烈的是《杜十娘怒沉百寶箱》。杜十娘久歷風塵,機警內向,她經過長期考驗,多方觀察,才相信了李甲的愛情。然後與貪而狠的鴇母展開了激烈的鬥爭,終於憑著大智大勇,跳出青樓火坑。但沒有料到,數百個日日夜夜的恩愛,海枯石爛的盟約,竟敵擋不住富商孫富的一番挑唆和重金誘惑。李甲竟以一千兩銀子將她賣給了孫富。殘酷的現實,終於使杜十娘明白了自己的悲劇是註定的。在不平等的男女之間,有什麼真正的愛情能夠存在呢?她怒沉百寶,投身激流,正是青樓女子悲劇意識的一次大覺醒。
青樓妓女的“人之夢”是她們最有價值的表現,而“人之夢”的註定毀滅則是她們不可抗拒的悲劇命運。也許青樓就是人類文明的一大悲劇。
悲劇的深度,就是悲劇的價值。
王霸雄圖,血海深恨,盡歸塵土…青樓末日(1)
眼看他起朱樓,
眼看他宴賓客,
眼看他樓塌了。
——孔尚任《桃花扇》
青樓發展到明末清初之際,呈現出空前絕後的繁華,好似早已熟透的瓜果梨桃,紅得發紫,香得膩人,再過一段就要開始走向腐爛了。此後青樓仍延續了二三百年,直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英明偉大的共產黨才一舉剷除了這一社會毒瘤。
在青樓的“晚年”歲月裡,它雖也有過幾度迴光返照的燦爛,但總的趨勢是越來越腐朽,越來越粗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