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吸引了很多人的眼光。有一次姑娘穿了長筒皮靴的腿似乎是從彎腰扭動的於助理頭上撇過去的──但見素沒有看準,不能肯定。他主要在看周燕燕。終於她也看見了他,送來了只有他一個人感覺得到的淡淡微笑。見素幸福極了。
於助理和假眼睫毛花樣成倍地翻出,終於逼迫場上所有的舞伴動作遲緩、無精打采,最後不得不退回座位上去。見素感到了從未有過的驚訝,這時再也顧不得看周燕燕了。場上僅有的這一對子一會兒合起,一會兒分開,一會兒各自旋轉,一會兒一起旋轉。於助理和假眼睫毛常常一腿弓起,微笑相對,雙肩有節奏地扭動。還有一次他們突然轉身,以背相對,再復回轉時還忙裡偷閒,伸出拇指在對方臉前做一甩動。這一切都正合節奏,堪稱一絕,滿場里長籲短嘆。也正是這時候,場上又突然響起一種奇怪的歌聲,溫溫吞吞,明朗自如,但辯不清男女。看看樂隊那兒,沒有歌手站出來。歌聲還是響著,咿咿呀呀,甜美動人,歌詞一句也聽不清。見素用力地尋找著歌手,他想一定是藏在了什麼地方唱著。他逐個看著,主要看他們的嘴巴動不動──他終於發現了唱歌的人是那個白髮如雪的吹單簧管的老人,如今老人放單簧管於膝蓋之上,雙手疊起,面色安詳地唱著。見素看著看著,嘴裡發出了“啊”的一聲。
從六樓舞廳下來,已是深夜。隋見素見人們紛紛散去,他們大多乘自己的小車急急馳去。他剛要出門,就見講故事的那個人又轉回來,說門前不見了他的車,還要等一會兒。見素於是伴他在門廳裡坐了。
嗡嗡咚咚的樂聲老在腦海裡鳴響,趕也趕不走。那個人掏出煙來,在桌上敲一敲,又想起見素來,就重掏出一支。他們吸著煙,暫時沒有說什麼。那個人看著見素,說道:“貴店有多少職員?”他的腔調倒一下讓見素想起了別的。見素沒有回答他,而是問:“你說你外甥那個團是什麼時候上去的?”
那人的臉仰著,吐著煙說:“大概也就是兩年前吧!有一段是在前防訓練。”
見素覺得這跟隋大虎上前線的時間也差不多。他真的懷疑起那個戰士就是隋大虎了。他有些沉重了,這會兒又記起傳來大虎死訊時,他和叔父午夜裡喝酒的情景。他鼓了鼓勇氣,跟那人攀談起前線的事情。他覺得死去的人是老隋家的一個男孩子,就有必要搞清到底是怎麼死的。那人的酒意未消,面色微紅,似乎也樂於講敘戰爭。他說他二十年前也當過兵,可惜沒有戰爭。
“我外甥他們這茬遇上了,他的一隻腳只剩下了一半。那是排雷炸的。那裡的雷誰也排不完,戰爭完了也要排上個四年五年。好多戰士都傷在地雷上。敵人不怎麼碰雷,那些傢伙心裡有數,摸索得熟。我外甥他們晚上呆在工事裡,覺也睡不沉。如果黑夜裡聽見外面沙拉沙拉的,那肯定是敵人。他們就摔手榴彈,轟隆一聲,再沒有沙拉聲了。可是第二天什麼也找不到,炸不著什麼。這樣情況不知有多少回,只有一回炸著了,炸死一個十六七歲的小敵人。小傢伙瘦骨嶙嶙,頭髮老長,腳板的皮像鐵一樣硬。工事是什麼?就是山包上的一個個能容身的洞洞,最小的只能容下一二人。他們白天晚上就蹲在裡面,困了屈著身子抱緊槍。怕就怕敵人截斷所有的通路,那時候什麼也送不上來,也就完了。這樣的事早晚要發生,這個誰都知道,外甥也知道。可是你得蹲在小洞洞裡──戰士跟這個叫『貓兒洞』。他們就在這樣的洞裡被困了兩個月。隨身就是那麼一點點罐頭什麼的,開始時候就在盒上戳一個洞,吸裡邊的湯。後來又一小片一小片地剜裡面的肥油吃,一點點吃得什麼也沒有。再吃什麼?喝什麼?洞子四周的嫩草葉全嚼光了,粗一點的草根像嚼甘蔗一樣嚼一遍。褲子屁股那塊磨透了,就轉過來穿,再磨透,也就得那樣。衣服的拐肘那兒、袖子、肩膀那兒,全磨破了。再磨皮肉,磨破了,潰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