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人說起他多年經商的行跡,西至貴霜古地,波斯薩珊的安息城,往南邊走過江南,一時滔滔不絕,如同說書一般。
以往穆清是最喜聽他說起這些的,今夜初時還聽了幾句,當他說到江南時,她不禁憶起了在餘杭回吳郡的途中,初見他時的情形,便扯開了思緒去。猶記得她就站在客棧二樓的廊上,倚著木欄望著廳堂內杜如晦揚聲叫要桑落酒,彼時的眉目,彼時的笑意,俱一一在目,惹得她心中柔腸百轉,一時笑了,一時又憂了。一別已六七日,也不知他此時在做什麼,可安好,更不知此一別可否還能得見。
那邊康三郎講到興頭上,掏出酒囊,各人傳遞著飲,好驅驅早春夜間的溼寒,傳到穆清這兒,她接過酒囊,想也不曾想便仰頭大口飲了兩口,再遞予下一人。烈酒貫喉而過,落入腹內,騰起一股暖意,連同心一起暖了起來,暫驅逐了她心內的憂傷牽掛,可是這股暖意過後,那兩口烈酒便猶如澆投在思念火苗上一般,將這把火頭燃得更旺,燻紅了她的眼眶。
架在火堆上的那些野物已熟透,賀遂兆取過一隻野雉,走到穆清身邊身邊坐下,從懷中掏出一柄小巧的銀匕,默不作聲地將野雉的皮肉一片片削下遞予她。她吸吸鼻子,木然地嚼著野雉肉,過了良久,方聽見他說:“你莫過慮,我既已應了杜兄要讓你安然回京,即使拚上我的性命,也絕不食言。”
她放下雉肉,偏頭看著他,火光在他的側臉靜靜跳動,鼻樑骨端正挺直,阿爹好玄學,曾講過但凡鼻樑端直者,其品性大約亦不會偏斜。以往只當他是個浮浪之徒,今日見他鼻骨端直,若照著阿爹的說法,究其內裡,該是個剛正的,素日他也只是嘴上耍賤,鑑其品行倒無甚不端之處,或許,或許他只是誠心傾慕於自己。念及此,她不由真心道了聲“多謝”。出乎她意料的,賀遂兆竟沒有如常日裡那樣放肆地直視她,反倒深垂了頭,在火光耀不到的陰影裡輕聲笑了笑,聽那音,卻更像是苦嘆。
隔了好久,他才又抬起頭,恢復了一臉玩世不恭的笑模樣,“怎不見跟著你的阿柳姑娘?”穆清亦是一疑,剛才蘊了一腔的思念,並沒在意阿柳的去向。賀遂兆朝著火堆那邊一抬下巴,她順著那方向看去,阿柳正與阿達坐一處,低頭以小刀片划著炙烤熟的食物,一邊的阿達一臉憨笑地瞧著她。“你這做主母的,未免也太不體察下情了罷。”賀遂兆嬉笑到。這竟是她所不料的,究竟是何時的事她也不得知曉,終日裡勞心著旁的事,到底是將身邊的人疏忽了。L
☆、第五十九章 西行出塞(五)
西行出塞(五)
荒谷野林中急急穿行了三日,到第三日暮時,果然拐回了官道,自那顛簸難行的野地重又踏上黃土夯實的平整道路,任是誰的心都舒坦了。就連馬匹,也跑得歡暢起來。奔走了一個多時辰,遠處顯出一座城樓來,康三郎騎行在前,轉回了半邊身子,向後揮手呼道:“加緊些,前頭就是雕陰郡地界的撫寧城了,天黑前還趕得及進城。”聞言八匹馬的蹄下俱加了力,齊齊奔騰,在身後的驛道上揚起一道厚重的土黃煙塵。
撫寧城算是不小的一座城鎮,很容易便在城中尋到一間似模似樣的客棧。在熱湯餅和熱水的撫慰下,穆清終是長長舒了一口氣,多日馬上顛簸,筋骨早已麻木不覺痠痛。原是想與阿柳說會兒話,轉頭卻見她正呆坐於窗下,不知是在看遠處夕照下連綿的群山,還是在發怔,面上倒是浮了一層淺笑。穆清忽想起荒地中那晚見她與阿達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