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撩撥著半溼的垂髮一面道:“太子在仁智宮囔出了秦王,只說是秦王幕僚攛掇著楊文幹起事,有意陷東宮於不義之中。期間朝臣勸解求情,齊齊倒向東宮,深怕將來太子繼位,回過頭來在此事上作計較。太子究竟無辜與否倒還在其次,這回聖上心底許是動了,降下旨來各打各的板子。楊文幹固然是要剿,秦王身邊滋事的要拿一名出來頂頂,東宮也少不得要發配個主事的。”
她忽然想起了甚麼,停下手,沉吟道:“這樁事上頭,我擅自替你捏了個主意,秦王也是應允了的。”
杜如晦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猜著,大約是秦王問你該拿誰出去頂事兒了。”
“他既這樣問了,我也不好推託,旁的人我不好說,單指了個杜淹。在公,秦王向從太子手中硬奪了他來,因在聖上跟前作了諾,傷不得他性命,留他在那處便是個禍害,無處安置,又不能教他重投了太子。邊疆荒蠻地,倒正是個好去處。”穆清陡然涼薄一笑,“在私,杜淹虧欠的可是不少,你,我,賀遂。他倒是敢四處惹債。也該教他略還一還,你說可是這個理兒?”
杜如晦怔了一息,默然拈起穆清肩頭的一綹散發把玩。隔了半晌,語帶挪揄道:“你倒是會算這筆帳,只是這一遭,你是算他作利錢。還是本錢?”
“自是利錢。何時還本,如何還本。他終究是你的族人,還該由你拿個主意。”穆清從他手中抽出髮絲,正色道:“不同你打諢,秦王這般終究還是難些。如今滿朝的臣工無不偏向太子,便是有心向秦王的,礙於東宮威懾。皆不敢多言語。這些日子因起了楊文幹那檔子事,連玄甲軍都交還於朝了。所剩不過弘義宮守衛三百,賀遂兆留下的死士兩千,再算上我那百人,不過也就這點子堪用的……”
杜如晦站起身,順手將她拉了起來,“這些都不足為患,倘若忽有大軍兵臨城下,你說出城抗擊的,除卻秦王,還能推舉出誰人來?秦王領兵守住了長安,守住了朝臣們在京的榮華顯貴,朝中諸公,即便嘴上不說,心還能不在腔子裡頭掉個頭麼?”
“大軍臨城……”穆清腳下加快兩步,追上他纏問:“頡利可汗那邊……”
杜如晦停下腳步,牽起她的手笑道:“這些你莫要再管了,勞心太過損了身子,如今可再無趙蒼那樣的醫痴來替你解病結。”
穆清還待要問,他臂上使上了些力,拽著她便走,“路上嚼了幾日乾硬胡餅,這會兒到了家,倒覺餓得緊。廚下可有甚麼吃的?”
杜如晦深諳惟有這話最能降住她,隨口那麼一說,她果然不再糾纏著問那些個原不該她勞心傷神的政事。她兩下甩開他的手,神色松泛開,“你且去屋裡坐,阿柳今日才制的槐葉冷淘,我去收拾了來。”
言畢她鬆快地往後院廚間走去,杜如晦瞧著那一抹水色的背影,嫋嫋地穿堂而去,不自禁地低笑幾聲,今日確是三年來為數不多的舒暢日子中的一日。
穆清一口氣走進後廚,方才忍不住哀嘆了一聲,她原想問問杜如晦此行可曾見著義成公主,到底是沒敢問出口。
猶記得當年在雁門關,這位漢家公主正備受著“父死子妻其繼母”的屈辱磨折,她有意給了義成公主一個極大的卻空幻的念想,教她滿心盼望著煬帝破了圍後,能念著解救之恩,接她回去,遠離著蠻荒。豈知她苦等九年,從始畢可汗至處羅可汗,再至而今的頡利可汗,忍辱四嫁,卻等來了改元換朝,大隋湮滅,這迎頭的痛擊不知令她的念想支離破碎成何等模樣,穆清晃晃腦袋,心底暗生的歉意使得她不敢去憶想那高貴婦人蒼涼的眉目。
……
九月朔日,天色微明,涼爽的晨風一早便教低沉的角鳴打破,驚得長安城南郊丘地樹林中的野物四下躥逃,卻不知自己已成了皇家圍獵場中的獵物。
角聲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