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忽而笑了,笑聲愴然,“憑會麼,憑這十萬杆槍不只左右你我幾人命運,更將牽動這整個兒的時局,這大半個國家!”
許錚震動,如冰水兜頭澆下,將被怒火燒昏的理智澆醒。
“若非如此,這麼些年,將軍如履薄冰,苦心經營,又是為了什麼。”夫人笑著,眉稍眼底卻有淡淡苦澀,“若只為自己快意恩仇,他何需將這副枷鎖扛在肩頭。”
蕙殊動容,忍不住深深撥出一口氣。
“小七。”夫人敏銳地發現她在門外,淡淡抬眉,是喚了這久違的一聲“小七”。
蕙殊有些怔忡,自四少和貝兒走後,再沒人這樣喚她,許錚向來是喚她名字的。
看著夫人對她露出微笑,眼裡終於有了一絲柔和神情,蕙殊卻心頭一酸,硬生生將眼淚忍住。
接連得知將軍遇險、公子亡故、少夫人出走的驚天變故,莫說蕙殊無法接受,便是許錚這樣鐵打的漢子也失去了理智。如今將軍生死未卜,這讓視他如君如父的許錚怒發如狂,恨不得立刻打上北平,打進金陵,為將軍復仇。
“夫人。”蕙殊低了頭,不想被她看見自己眼睛的紅腫,“您吩咐的事情我已辦好了,今夜就可以啟程,待霖霖小姐到了香港,一切有蒙先生照應。您請放心,等這邊的事情安穩了,我會親自將霖霖護送回來……”
她語聲哽住,一時說不下去。夫人在這個時候囑託她護送霖霖去香港,雖在他們面前仍有一如既往的堅定,想來心中已早做好玉碎的準備。
念卿望著她,微露笑容。
眼前的祁蕙殊轉眼已出落得從容冷靜,不再是北平初見時嬌滴滴如從花房溫室中長出的蓓蕾。她隨著四少經受危險波折,從雲端到塵土,走過她那一條並不崎嶇卻宛轉的路,現在來到許錚的身邊,和他站在一起,直到如此危難孤立的時候,依然站在這裡。
這是個有情有義的女子,晉銘從來不會看錯人,從來不會。
她眼裡感激之色,令蕙殊反而不安,躊躇了片刻,鼓起勇氣開口,“夫人,你也跟我們一起走吧,等將軍平安歸來,一定能再團聚!”夫人搖頭笑笑,沒有回答,只側首望向窗外,目光幽微——從側旁望去,她憔悴眼底已有一絲淺淺細紋,這個綺年絕色的女子,竟也被歲月蝕上痕跡,令人望之生憐也生敬。
許錚也勸她,“是的,夫人,您留下來太冒風險,如今將軍生死未卜……”
她驟然回眸,打斷他的話,“什麼生死未卜,他好端端活著,只不過是,不過是還在回家的路上!”
這一句話,這一回眸,將她冷靜得近乎冷酷的偽裝全盤擊破。
誰都期望這萬幸的結果,可是一天天過去,派出尋找的人毫無頭緒,將軍與隨行的侍從竟然一夜之間消失,半點蹤跡也找不到。
許錚再也不忍多說什麼,緊緊抿唇,低頭不言。
蕙殊忍住眼裡酸澀,強笑著岔開她的話,“夫人不是說還有一人要同我們一起走麼?只怕要早些準備著,免得晚上動身倉促。”
夫人眼裡略黯,淡淡道,“是念喬。”
蕙殊怔住,雖不曾親見,也聽聞過茗谷後面住著的那名瘋女。
許錚與她目光相觸,各自神色複雜。
夫人默然片刻,緩緩道,“她這後半輩子,也沒別的指望,但求平安終老。”
三人一時都無言。
恍惚間,蕙殊覺得自己無比幸運——比之少夫人、比之顧青衣、比之方洛麗,比之夢蝶,甚至比之夫人,她都實在是幸運之至。於此亂世之中,最難覓最珍貴的平凡安寧,原來一直就在自己手中。從前平庸如顏世則,不能令她甘心,如今輾轉千里,終於邂逅另一人,不知是許錚磨去了她的高傲,還是這世事無常洗去了她的浮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