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攻勢亦緩和下來。李猛就著晨起的些微光亮,看得開到城下的步兵就地休整,不似有攻城的跡象,轉回頭向趙慎道:“趁著眼下還穩當,將軍回去換身乾衣罷。”
這一夜風雨,眾人皆是衣甲盡透。趙慎道:“不必了,這城上的誰不都是這樣。”
李猛道:“此間確也無事,將軍又何必。萬一受寒,去找誰來替?”看見周乾在他身後,便招手喚了過來道,“你隨著將軍去。”
周乾亦跟著勸道:“李將軍說的是,總不差這一時。”
趙慎見狀,便也不再堅持,可剛要走開又忍不住轉身回來叮囑,見李猛連連點頭才笑道:“罷了,是我囉嗦。”這一夜間他滿心滿眼全在攻城敵軍身上,倒也不覺怎麼;這時心中稍安穩了些,也才覺出周身溼冷,筋骨發僵。李猛見他雖逞強著如是說笑,臉色卻已透出青白難看,心中亦不由微微發酸。
趙慎回了自己營帳,周乾早將衣物備好,上來要幫趙慎卸甲。趙慎卻唯一遲疑,頓了一頓低聲道:“你拿進去罷,我進裡頭收拾……”
周乾聽了笑道:“那我一時便在帳外,將軍有吩咐便喚我。”他捧了衣物進去,出來時順手掀了帳簾。趙慎含著心事,微一點頭,便一步跨了進去。
那日夜間他決心送陸攸之出城,可其後總被突發的軍情打斷。而今西燕軍近城駐紮,他縱然有心安置,卻是不得便利。他一廂覺得是對陸攸之食言,可另一廂裡卻竟又暗暗慶幸:他心中其實從來捨不得放手。然而,那慶幸的念頭甫一湧起,趙慎不由一陣自厭,他都已不敢奢求保陸攸之的周全,又有何資本強留著那人捨命相陪?
垂目間,余光中是燭火光亮,映著帳內兩人頎長的影子。只聽陸攸之輕聲道:“阿慎?”
趙慎微微一震,這一聲“阿慎”,彷彿將他整顆心驟然溺進浩渺深湖,任漫天的血火冷雨,此時亦只餘煙波沒頂,靜水無言。待他恍然回神,已仿若滄海桑田。
這一刻他方恍然明白,原來他與陸攸之的每一次相見,或許都將是訣別。他眼前忽而一陣恍惚,光影中陸攸之靜默直立,如林中青竹。
但恨從風籜,根株長相離。
下一刻,他已攬過陸攸之的腰背,將他抱在懷中。
趙慎的甲冑扣帶已被解開,冰涼的地面透過盡溼的中衣,更是透骨寒涼。陸攸之已分不清趙慎的鎧甲與肌膚哪一個更冷。趙慎周身彷彿浸在冷雨溼透的寒氣裡,從前灼燙點燃他身心的懷抱臂膀,此刻竟似如何也暖不過來。陸攸之的長嘆如要劈開胸膛:他所有的悵然無奈便如此刻——那人的苦痛堅持都在他身邊眼裡,而他卻這般無力。陸攸之忽而回身,他此刻能做的,唯有將趙慎的身軀擁在懷中。
趙慎從不知陸攸之的雙臂竟如此有力,將他抱得這樣緊。縱然那柔韌的身軀也在寒冷中微微發顫,卻竭力將胸口中的熱氣熨帖在自己身上。趙慎心中驟起驟落,萬千感慨卻換不出一言,許久只道:“我答應送你出城,便絕不食言。”
陸攸之笑道:“你說的什麼?我不懂。”不及趙慎答話,又道,“我只知你我都是在這裡。”
這話音輕如淡遠浮雲,卻似豁然在陰霾中敞開一方洞天。趙慎抿唇再無言語,他的額頭抵在陸攸之頸窩,周身的肌肉瞬時繃緊猶如磐石。
許久,陸攸之方道:“我幫你換了乾衣罷。”說罷便要整衣起來,不防手臂卻被趙慎握住。趙慎翻身坐起,正色道:“源長,我絕不負你。”
他本一向覺得這許諾一事,空口平白的直說最無意思;可而今卻想,若此時當面不肯說,或許哪一時便無機會再說。此時這已不是許諾,而是告白。陸攸之聞言一笑,靜靜道:“定然如此。”
他沒有問,如何才算不負?其實這都已不再要緊,而今他的生死已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