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拿這樣的話來刺激他,傷他的心,給他難堪。
茂響說,我走了後,你常去看顧著點兒你滿月嬸。一個女人家家兒的,家裡地裡有個啥困難,一定想著替她搶手幫襯著點兒,別委屈了她。說這些的時候,茂響的眼中流露出一絲兒祈求與愧疚的神情。
杏仔立時讀懂了茂響眼神中的意思。他痛快地回道,爹,你放心呀。有我呢,沒事的。
茂響放下心來,說,咱回吧。天兒這樣冷,別凍感冒了。
臨走時,杏仔把那隻大而肥的野兔遞給茂響,讓他捎回去燉兔子肉吃。茂響不接,說,你爺孃家人口多,留著吧。見杏仔不依,茂響拿過那隻小的山兔,扛起乾柴,艱難地朝自家院落走去。
茂響蹣跚的背影,便深深地印在了杏仔腦海裡,久久揮散不去。
接下來的日子裡,杏仔記住了茂響要求照看滿月的話,時常去關照著滿月。特別是地裡的活計,也時不時地插手幫上一把,把滿月感動得不知說些啥兒才好。
杏仔自認為長大了許多,也成熟了許多。
原來不需要自己考慮的問題,不需要自己做的事體,自己都能夠獨立地開始考慮,開始嘗試著去做了。在考慮和做的同時,他自認為十分滿意。比如,在應承了爹的請求後,他便把滿月的農忙活計記掛在了心裡。時不時地出手相幫,卻絕不接受滿月的任何感激之舉。在滿月的感激情面上,杏仔頭一次有了以強扶弱而帶來的張揚心理和滿足感。
每每聽著滿月真心實意地表露出感恩道份的言語時,杏仔就覺得,自己真正地長大了,成人了,能夠頂天立地雄起在杏花村裡,能夠應對任何的艱難困苦,能夠把山內外的世界玩轉於自己手中。村內發生的一些雞毛蒜皮的事體,全不擱在他眼裡。村人中,不管是老的少的,或精明的,或憨直的,也全不放在他心裡。他的心漸漸大了,大得無邊無沿,大得能夠吞得下晴空日月,裝得下峰嶺河川。
整日裡,他的腦袋裡轉悠的盡是些不著邊際的遐思幻想。他可以想象,自己是個行走江湖行俠仗義的俠客。能縱身飛天,能俯身遁地,可以無所不能,可以長生不死。杏花村這麼個小山旮旯,絕不是他杏仔的終生存身之地。由棒娃時不時帶來的山外那些個新鮮見聞,愈發勾起了他強烈到不能自控地追慕和嚮往程度。他覺得,只有山外的世界,才是自己任意馳騁逍遙的場所。但是,這種美好的願望和迷人的想法,總是會被茂生無緣無故地打斷或掐滅。正當自己想得昏天黑地,連自己是誰姓什麼都忘了的時候,冷不丁兒地就有茂生不合時宜的聲音傳來。或是上山打柴,或是下地勞作;要麼是收拾院落,要麼是吃飯睡覺。茂生就如一個不散的陰魂,終日裡圍著他瞎轉悠,一霎兒也脫離不開,逃避不了。
第九章 一地杏黃5)
在此期間,茂響曾回來過幾次。每次都是匆匆地來,匆匆地去。
回來的那段日子,他也不到人場面上去。只是手忙腳亂地收拾一下家裡家外的活計,再不分白天黑夜地與滿月撕纏lang蕩一陣子。卸下長時間積攢下的焦躁和飢渴後,便鞋底抹油溜之乎也,不見了蹤影。滿月也曾追問過他,到底在外面都幹些啥營生。茂響似乎也說不準自己的行業。一忽兒是建築業,一忽兒是替私人打工,一忽兒又是野外工程,總是變來變去的,難有個準話。有一點可以讓滿月放下心腸來,證明茂響沒有在外遊手好閒,或是不務正業,或是胡作非為。那就是,每次回來,他都要交給滿月一把錢。有時多些,有時少些,但次次都沒有空過手。於是,滿月不再擔驚受怕,也不再苦求他回村蹲家了。她還抽空兒告訴杏仔,不用擔驚茂響。既是他不願再在村子裡廝混,不願看村人的眼色受屈,自有他的算計和道理。就叫他外出闖蕩去吧,只要能安穩地過日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