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雖輕,但早已是江湖聞名的人物,仰慕者多如過江之鯽,對這樣的場面很是應付自如:“店家娘子哪裡話。就要這一罈酒,我們也就不打攪你休息了。”
“不打攪不打攪,真的不打攪。蘇姑娘肯來我這裡喝一杯,那真是小店莫大的面子……你的酒在這裡……陳酒也有,我我我仰慕姑娘的俠名,今天姑娘來我店裡,不知道如果我想再送姑娘一罈陳酒,可算得上冒昧麼?”
蘇沐橙尚未答話,她身邊的人先笑了;待她笑罷,蘇沐橙客氣地接過話:“店家娘子的好意我心領了。四年前,我同我兩個哥哥經過貴處,喝了你家的酒,一直念念不忘,這次有機會再來石城,正好朋友也來了,就想再嘗一嘗酒,看看是不是還是那個味道。”
陳果忙說:“那既然來了,怎麼也該喝一碗酒再走。何況店還沒有打烊呢。就是可惜今年夏天雨水多天氣冷,本來這個時候晚熟的櫻桃怎麼也該還有一點的。”
蘇沐橙臉色微微一變,張了張嘴唇,片刻後終於說:“……多謝店家娘子的美意,那就請娘子打兩碗酒來吧。”
“這就來。不知這位……郎君,又該如何稱呼?”
她一猶豫,對方便知她已知道自己不是男人,爽快地一笑:“不是郎君。我只是野,慣穿男裝,我姓楚。”
一個楚字砸得陳果有些暈了,蘇沐橙活生生站在眼前的震驚感還沒消退一分,與她同來之人竟是楚雲秀這個現實又如青江新生出的潮頭那樣堅決地擊中了她。這下她徹底說不出話來,只是哆哆嗦嗦又挪回櫃上,打酒去了。
打酒的同時她一會兒在想要不要把之前那本記了蘇家兄妹和葉修曾在興欣喝過酒的帳本拿出來給蘇沐橙看看,一會兒又覺得蘇沐橙還服著重孝,還是不要徒然引她悲痛——陳果雖然字不識得幾個,可是做人很是精細,蘇沐橙來興欣只這麼片刻工夫,陳果已經看出她雖然因出門在外沒有披麻,可是通身素淡,衣袍全不緝邊,分明是在為蘇沐秋服斬衰。
天底下只有臣子對君父、兒女為父母、妻子為丈夫服斬衰的,蘇沐橙此舉,未嘗沒有以長兄為父之意。陳果念及此出,不免感慨這二人真是兄妹情深,江湖傳言的蘇沐秋、沐橙兄妹二人相依為命長大之說果然不假。
她剛想到這一節,驀的,身後的蘇沐橙以一種變了調的、又是難以置信又是狂喜,甚至幾近於不安的奇怪的語調出了聲:“你這酒牌,是誰寫的?”
這古怪的聲音把猶在沉思中的陳果嚇了一跳,轉過頭來一看,才敢確認之前那個聲音確實是蘇沐橙發出的,她順著她的目光望向擱在櫃上一角的酒牌,上面墨色清晰地寫著不同年份的煙霞酒的價格,便答道:“是我店裡之前的一個夥……”
話音未落,蘇沐橙已然身形勝似清風地飄到她的眼前,抓住她的手腕,整張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什麼夥計?他叫什麼?人在哪裡?”
“……君、君莫笑。他上個月請了假,十八日動身的……”
這樣神色的蘇沐橙教陳果看了害怕,簡直像是一個幼兒,剛剛到手一件極心愛之物,可尚未到手就被奪去的一個瞬間——笑容猶在,將哭未哭,她愈是容貌昳麗,此時愈是顯得神色悽楚令人不忍正視。
這時楚雲秀先一步反應過來,也趕到蘇沐橙身邊,看著酒牌上的一筆字,神色凝重地問蘇沐橙:“是……葉修?”
陳果的牙齒都開始打戰了。
剎時間,過去的大半年間的無數個片段如同爆開的煙花,紛紛揚揚地在她的眼前撒開,從最初的寒風呼嘯的雪夜裡陡然現身的青年,到彷彿就是昨日的那個暴雨的黃昏,她伸出手,要拉住失心瘋一樣信步遠去的君莫笑,像是白日裡撞上一堵看不見的牆。
臨別前他對她說了什麼呢?
陳果驚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