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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魚影子裡,回到現實生活中來,一條多麼勇敢的魚啊!難道他於而龍不應該學到些什麼嗎?

難怪他老伴總嘲笑他了,說他是享不得安寧,受不起富貴的賤骨頭,說他賊心不死,因此,他向謝若萍吼:“你不要把我當做一匹劁過的騸馬,一個去勢的侏儒,我是個騎兵,是條漢子,只要我這盞燈油沒耗盡,我就得戰鬥,就有權利去喊去叫,去哭去笑。”他恍惚覺得這條遊艇,突然駛進驚濤駭浪的汪洋大海里去,哦,那山也似的巨浪撲過來,眼看這艘針尖大的遊艇,就要被巨浪吞噬了,操船的水手緊張得眼不敢眨,氣不敢出,必須拼出全身精力,去握緊桅纜,掌穩舵把,生死就在須臾之間。哦,那雖然是腦海裡一剎那間的波瀾,可他多麼盼望去過那種浪漫生涯啊,可他老伴卻喋喋不休地勸阻,並且恨不能他像青蛙似的冬眠。

“不,”他在心裡大聲說:“不——”

“支隊長……”那個縣委副書記親切地站攏過來。朝這位很久以前的老領導問:“你大概有二十多年沒回故鄉了吧?”

於而龍從回憶與現實交混的境界裡醒來,他沒有用語言答覆他的提問,只是豎起了三個指頭表示那逝去的歲月。因為這筆賬實在太便於計算了,一九七七減去一九四七,不多不少,正好是三十個春秋。

王惠平的記性不錯:“啊,想起來了,四七年底,四八年初,你躺在擔架上,是由長生和鐵柱抬著離開家鄉的。現在回想起來,好像是昨天的事——”

回憶的斷片,隨著艇尖激起的浪花飛沫,把他湮沒了,於而龍自語地:“……那天清早有霧,是不是?”

“對——”王惠平也想起來了:“挺濃挺濃的霧,走不幾步,就瞅不見你的擔架了!”

於而龍不知為什麼先想起霧?也許他在迷霧似的生活裡呆得太久的緣故吧?那種令人窒息的迷霧呵!沉重混沌的迷霧呵!那遮掩住一切醜惡,同時也扼殺了所有光明的迷霧呵!在於而龍的記憶裡,霧是壓倒一切的東西。

“支隊長這回回來的時候正對景,春暖花開,景色宜人。”

“可是,‘少小離家老大歸’,你們看”於而龍笑著讓他看那半衰的鬢髮。

“不,支隊長可半點不顯老咧!”

水生附和著他的上級,湊趣地說:“二叔精神總那麼好!”

“哦!你們快別恭維我了。”於而龍相信他們說的多少是實情,他不到老態龍鍾,衰邁不堪的地步,他還是有點力量的。人必須要具備力量,才會使他人敬重;但受人敬重,未必等於被人需要。因此,他在揣測:這位書記駕著遊艇,就差掛兩塊“肅靜”、“迴避”牌子,滿石湖地尋找他,目的何在?

當然,或許應該理解為游擊隊員的感情,理解為戰鬥中的友誼吧?同在一條戰壕裡並肩戰鬥,經過生死與共的考驗,那情誼真摯純潔,非同一般泛泛之交。王惠平說不定懷著這種崇高的情感,來迎接舊日的上級吧?

不,於而龍可不這樣看,他說自己是條老泥鰍,如今也滑得很,對一些親近的同志坦率承認心變壞了;他才不會天真爛熳相信遊艇是為當年的游擊隊長開來的。因為在他的印象中,這位當年的支隊事務長,絕不是那種羅曼蒂克式的人物,不會有“發思古之幽情”的雅趣。

倘若光陰倒退十年,對於一些盛大的迎送,隆重的款待,豐厚的佳筵,周到的照顧,甚至是破格的禮遇,於而龍這位大咧咧的騎兵也不以為奇,會處之泰然的。那時候,他不但受人所敬重,而且更為人所需要。現在,於而龍暗自盤算,縣委負責人能從他身上撈些什麼油水呢?

遊艇駛進了流經石湖的塘河——一條湖中之河,很快趕上了一艘氣喘吁吁的小火輪。

於而龍從小就認識它,算起來該有一百歲了,竟然還力竭聲嘶地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