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說要再呆會,臨走前我淡淡說了一句,“我走了,你身體保重。”
她眼眶含著溼意,默不作聲點點頭,目送我出門口。
坐在電梯裡我長嘆一口氣,對於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還是生我的媽,我這樣,究竟是殘忍了些。
她畢竟是我媽,我唯一的親人。
走出大樓,天已經暗下來,路燈已經亮起,照得四周一片金黃,點亮了暮色。
前方,一個穿皮靴的長髮女郎從一輛白色小汽車鑽出,是記憶中白淨的臉,卻已脫去少女時代的稚嫩青澀,現出都市女郎的自信溫婉。
陸絲在路燈下對我淺笑,就好像小時候那樣,“上哪?我送你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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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楞了一下,倒也沒有拒絕,客氣點點頭,“好,麻煩你了。”
坐在陸絲車上,她也開車門坐了進來,手搭在方向盤上,卻沒有下步動作,眼視前方,我們就這樣靜靜坐著,誰都不開口,任由思緒緊繃飛旋。
八年前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學校,我爸帶著我辦轉學手續,我回教室和同學道別,和大夥眼淚汪汪的揮別後,我跟在我爸後面,低頭怏怏走向校門口,沮喪到了極點。
而身後有道脆脆柔柔的聲音追在我後面,隨著風飄了過來,“莫愁,莫愁~~~~~~”
我對這個聲音已經熟悉到骨子裡,柔軟的,耍起小姐脾氣來也是軟的,讓人狠不下心拒絕。
但此刻,我拒絕去聽。
我不斷提醒自己要恨她,甚至沒有跟她道聲“再見”的心情,我想,這就是我對她微薄的懲罰,也許只有這樣,我滿是創傷的心才有一絲快意。
但我還是下意識轉過了身,身後幾百米外,陸絲狂奔而來,朝我猛揮手,身後的辮子一跳一跳,就像小時候我們一起跳牛皮筋一樣,只不過當時的我們笑聲朗朗,而現在,笑容於我,是奢侈品。
下午的急風吹亂我們額前的頭髮,我聞見了空氣中蕭索離別的味道,但上天戲弄我們,我和陸絲做了那麼多年的好朋友,落到最後,甚至不能心平氣和地互道一聲再見。
我爸那時已經被打擊出一絲老態龍鍾,表情複雜地看了我一眼,推推我說道,“跟絲絲說聲再見吧。”
我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再不給人一點損我自尊的機會,冷冷扭過頭,“不用了,爸,我們走吧。”
然後我不由分說拉著我爸,快步跳上了一輛停在大門口的計程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最後一次見面,我一臉決絕,打定主意一輩子不見她,可八年後,命運又讓我們坐在一起,也許這一次,我們可以好好說一聲“再見”,心平氣和的。
陸絲先張口了,聲音還是記憶中那樣輕甜,“我猜你一輩子都不想看見我。對吧?”她轉頭朝我看,目光粼粼,我瞥了一眼,而後木然地盯著車窗前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
許久的沉默。
“可是怎麼辦呢?”她停了停,驀地轉過頭來,凝視我幾秒,“我很想看看你……我很想你,莫莫。”
一聲熟悉到骨子裡的“莫莫”讓我心潮湧動,再也淡定不了,我記起小時候的一張油彩畫,畫裡有兩個小姑娘,一個短髮,一個長髮,一個拿著魚竿,一個拎著裝魚的小水桶,牽著手漾著笑臉,她們的背後是太陽公公大大的笑臉。
這兩個小姑娘,一個叫“莫莫”,一個叫“絲絲”,從小到大膩在一起,像是連體嬰,感情好到誰也不能把她們分開。
可是事實證明,沒有感情是分不開的,因為命運在她們背後翻雲覆雨,能分開她們的事情太多,比如男人,比如家庭。
太多事情無法抗拒,於是只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