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一個將麵包吃掉,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在回家的路上,張鴻遠緊盯著雞四的臉色,怕出意外。
張鴻遠預計,這位倔老頭怕進不了村口就會死下,可是雞四坐在顛簸不已的車座上十分平靜。
陽光漸漸升起,把紅亮的光澤灑在雞四身上,他彷彿一尊年代已久遠的金剛,瞪著雙眼,翹著淡淡的三五根灰白的鬍子。張鴻遠望著他,想到了松樹堖那棵巨松,想到了那巨松的粗糙的皮,想到了那彎曲碩大的根,像巨龍的爪子緊緊抓著整個圓柱體形的松樹堖,那巨鬆緊緊守著那塊圓柱體山堖,不知人間有富貴貧賤和榮辱,而以自己堅實的軀體守護著那一方屬於它的賴以生存的土地。這樣的樹,幾百年都不會枯死,而這樣的人卻一步步走向死亡,張鴻遠的眼眶中不知不覺綴滿了淚水。
站在東梁望村子,陽光灑滿整個村莊,為村莊披上了神秘的色彩,彷彿是一片世外勝境。雞四老漢以其堅定的步伐走進村莊,走進了溫暖的家,他沒有死,躺在了炕上,半個月之後奇蹟般地下地了。當然,他暫時沒有能力趕他的大灰騾,但卻扛著钁頭下到田裡幹活了。
雞四老漢的病情由產生到好轉,活生生的事例深深震撼了張鴻遠。
張鴻遠從這個倔杆兒老頭身上看到了一種實實在在的東西——做一個單純的,堅定的,既無非分之想,又無閒情逸志的人——這就是雞四的優點。
人的一生能達到這樣堅定純一境界,難道不是一種崇高的境界嗎?
榮華富貴,慾海沉浮,是超然人生嗎?多少偉人名人,曾經鑄造過輝煌,但遺憾的是,也製造過不幸和災難,能叫偉人嗎?偉人與罪人又有什麼區別?有嗎?
多少富可敵國,氣吞山河的人物,能在死後留下什麼?能在生前得到什麼?
可是,像雞四老漢這樣的人,活著就是一種堅強不倒的雕塑,死去也是一塊鐵錚錚的碑。他不需要別人誇耀和欣賞,也不需要別人評頭論足,而是用一世做人的堅定如一的意志和個性,把自己的一生寫得真實如一,這就是真正的人吧?!與雞四相比,偉人算什麼?不要禍害百姓就不錯了,哪有什麼偉人?!
張鴻遠決心從他四叔的身上吸取一些經驗,放棄一些無謂的也許是有害的生活習慣,什麼愁思啦,什麼感想啦,什麼擔心啦,什麼難過啦等等等等,都滾開吧!做人要堅定如一,要讓自己身上的力量和光澤去影響生活,不能讓生活的力量促動自己。
凡事只要能想開,就既能拿得起,又能放得下。
張鴻遠去衛生站工作之餘,全身心投入那不到一分的蔬菜地,辛勤培育下,豆角長勢極好,在七月的陽光和充足水份的作用下已開始開花了。
一天,張鴻遠無意間拿起建誠放在桌子的《毛選》翻了翻。他從來不過問兒女們的作業與學習狀況,只在考試之後聽一聽兒女們彙報成績,但,今天他動了心。他見兒子每讀完一篇文章在空白處都留下一首《七絕》。他沒想到兒子能寫出如此多的《七絕》,其中《論持久戰》文後的空白處寫道:
讀罷偉人光輝文,
心潮翻滾欲飛騰。
要做革命小燕子,
大風大浪煉紅心。
當然,這算不得嚴格意義上的《七絕》詩,但,卻大大出乎張鴻遠的意料。他為兒子小小年紀,就具有的極強的政治熱情和躍躍欲飛的人生志向感動了。
張鴻遠很少找兒子談話,也絕少當面表揚兒子,晚上他把兒子叫到跟前,“誠誠,這詩是誰寫的?”
建誠多少有點摸不著頭腦,小心地用他那小眼睛瞄瞄父親,謹慎地說:“是我隨便寫的,每天早上,上課前十五分鐘學《毛選》。我來不及寫體會,就用詩來寫,也算是體會。”
張鴻遠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和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