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 師 秀
不管你有沒有留意,也不管你是不是中意,餐廳正在悄悄地變成一個活色生香的秀場,主持這場“餐廳秀”的那個明星,就是大廚。
廚師既是專業人士,廚藝又是一門技藝,任何一門技藝,便都有“炫技”的理由。查此事古已有之。《 庖丁解牛 》很可能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場見諸於文獻記載的“廚師秀”:“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砉然向然,奏刀�然,莫不中音:合於《 桑林 》之舞,乃中《 經首 》之會。”宰頭牛也能宰得這樣載歌載舞,有型吧。後面還有更酷的:“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善刀而藏之。”
當然,莊子故事裡的寓言成分太高,《 庖丁解牛 》並非信史,而且,準確地說,那也不能算是“廚師秀”,而是一場“屠夫秀”;目的上,“屠夫秀”是為了啟發文惠君悟出“養生之道”的真諦,今之“廚師”則完全是為了取悅食客( 或取悅廚師的老闆 )而秀,但在“秀”的本質上,並無太大區別。
公開炫技,為了奪取並鞏固廚師個人的江湖地位,而當一名廚師以炫耀的姿態在廚房裡大演技藝,半是出於自娛,半是向下屬所做的示範或示威。兩者雖與廚房外面的吃客無涉,卻也有助於節奏感的強化,舒緩異化勞動的壓抑,無論如何,皆能使吃客們間接得益。除了上述場合,中式餐廳東主傳統上通常都把此等製作過程深藏於幕後。與此同時,本著“喝牛奶不必認識那頭奶牛”或者“即便認識了那頭奶牛也不必目睹擠奶過程”的理性精神,食客們一般也不會有更多的非分之想。
在某種意義上,被藏在廚房裡的廚藝可能被視為了房中術,學藝須精,精益求精,但技藝再精湛,也不可公開示人,可示人者,被嚴格鎖定在技藝的成果——例如童顏鶴髮,子孫滿堂,等等。當然,這裡面也不乏技術保護的考量。
由是觀之,如果說吃飯是一場大戲,那麼,把廚師從幕後廚房搬到食客面前大秀特秀,在消費層面相當於美國大片在正版DVD里加贈了“製作花絮”;如果說dinning out是一種社會行為,那麼,在政治學和社會學的意義上,也許就用得上“公開”和“透明”這兩個流行於冷戰結束前夜的術語了——迴歸到我們去餐廳的本來目的。作為食客,反手包出的包子,也許吃起來也是不錯的,起碼不會比正手包出來的差。但是包子的好吃與否與包制的正手、反手之間有無必然的關係,卻無人能提供答案。正、反手包子在味覺上所可能造成的快感差異,應該不會大於床上的體位變化。問題是:當餐廳變成一個秀場,我們的身份及行為也不能不隨之而發生某種微妙的變化,比方說,按照“小劇場效應”,吃飯本身是否也變成了表演的一部分?
在這種意亂情迷的時分( 在你喝牛奶的時候,“那頭母牛”突然手舞足蹈地出現在你的面前 ),每個人( 包括餐廳東主、廚師、食客 )都適時地需要一點娛樂精神。一起來重溫一個美國老段子:一父有二子,長子生性樂觀,但父憂其過分樂觀;次子生性悲觀,其父又憂其過度悲觀,遂決定以聖誕禮物為工具,試圖調控之,平安夜,悄然於長子屋裡放馬糞一堆,於次子門外接新車一輛。聖誕日一早,靜觀二子反應:次子醒來推門見車,非但毫無喜色,反因自己未到合法駕車年齡而憂心忡忡;長子醒來,嗅馬糞則狂喜道:“老爸,快說,你送我的那匹小馬在哪裡?!”
我的意思是說,作為一名食客,面對“廚師秀”的態度其實亦復如此。是因有“廚師秀”佐餐助興而吃得愈發高興,還是懷疑廚師作秀乃意在以炫技麻痺味覺,企圖掩蓋廚藝不精、收費過高以及材料不鮮等等弊端,端的也是因性情而異,見仁見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