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儘快平靜下來。不知過了多久,疼痛終於慢慢緩解,退潮般一浪一浪散去,身體重新屬於自己。但是尚平的鼾聲卻越來越明顯,低沉的聲音透過床板、枕頭、被褥在嘉羽的耳膜集合,刺激著剛剛鬆弛下來的神經末梢。
他不願驚擾身邊的人,只能閉上眼睛等著待,比任何時候都盼望睡魔的到來,戰勝在四壁間迴盪的鼾聲。可是他先等來的是急切的起夜需求,該死的牛奶,希望這是最後一次折磨我,他忿忿地披上外衣,去院裡的廁所。而當他再次打算儘快入眠的時候,卻意識到,剛才被冷風一激,他的神經已經徹底興奮了。
無論他怎樣努力,意念中的綿羊都是一隻只清晰可辨,它們咩咩叫著,從眼前白花花地閃過。他知道自己遇上大麻煩,連手的擺放都成了問題,搭在胸口壓得慌,捂著臉會影響呼吸,伸平胳膊便出了床沿,隨時提醒他即使是室內的空氣也很涼——早已是後半夜。
聲音,細碎的聲音從各個角落爬出,尚平的呼吸,暖氣管道里的水流,門外的風聲,傻笑纖細的貓鳴,街上的汽車,甚至很遠處的工地上,轟隆作響的混凝土攪拌機。它們白天隱藏在喧囂的人群背後,此刻卻兇相畢露。它們結伴而行,趁著茫茫夜色在巨大的音場裡舞蹈。
不,甚至這夜色也不是漆黑的。電視機的指示燈亮著,尚平手機的藍芽訊號燈一閃一閃,他分明看得清這個房間裡所有傢俱的擺設。窗外也是明晃晃的,路燈每隔幾分鐘就會自動熄滅並點亮,顏色從幽藍漸次過渡到橘紅。牆頭的碎玻璃片折射著經過車輛的前燈和尾燈,先是白的,後是紅色。月亮還在,這是它的天下。滿天星光也不服輸,它們穿行了數百、甚至數千光年的時空來到這裡,沒有理由棄權。
這些光,盤旋著,扭曲著,糾結著,使出渾身解數從大門下、窗縫中、鎖眼裡爬進房間,掀開嘉羽的眼皮,鑽入他的瞳孔。天旋地轉。
嘉羽躺在床邊,覺得自己就像一塊沙漠中裸露的岩石,被風化被剝離,卻無能為力,他能做的,就是等待下一陣狂風將他徹底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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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62節
幾個小時後,嘉羽穿戴整齊坐在門檻上。因為霧氣的緣故,朝陽的面目顯得不同尋常。幻想一把聲音乾淨的木吉他從旁伴奏,他反覆唱著陳奕迅的《全世界失眠》。說不出歌詞的確切含義,哀愁有一些,幸福有一些,卻都淡而無味。這是很尋常的事,無法入睡的時候,一切都變得搖擺不定,自己的需索,別人的給予,快樂、感傷,無從感受。只有興奮的靈魂陪伴疲憊的身體,無論怎樣體會,終究迴歸孤獨。
一個人失眠全世界失眠
無辜的街燈守候明天
幸福的失眠
只是因為害怕閉上眼
如何想你想到六點
如何愛你愛到終點
如果當真有傳說中的心靈感應,應該怎樣做才能使九月接收到他的頻率,讓她回來。所有的線索都在說明,這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他就是固執地相信,故事可以繼續。如果繼續的前提是讓他吃苦,那麼就讓它們慢慢來。
手機嗡嗡的響聲從屋裡傳來,嘉羽回頭,看到它正立在桌面上有節奏的移動。有一瞬間他覺得是祈禱起了作用,九月可能在城市的某個地方給他打電話。這並非不可能,他一邊起身一邊想,透過望熙、梅紋,她可以找到他。但他立即否決了這種可能,這是白日夢,他甚至與望熙從未謀面。
的確如此,電話是梅紋打來的。嘉羽不假思索地拒接,將手機揣進口袋,重新回到門口。這算是一種報復麼?在這錯綜複雜的關係中,梅紋顯然和他一樣屬於受害方,說不定是此刻更悲傷的一個。但如果沒有認識她,這個秘密應該仍然躲在烏雲的背面。他情願一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