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面可苦透了裡二十歲的女人,再怎麼見過
世面,性子再硬朗,也受不了男人這副怪作派吧?讀過女子學
堂,自己把自己看得不低,嫁給留過洋的少爺,自己不把自己
當神仙看就不錯廠。到頭來碰L些奇奇怪怪的事,多好的夢也
得破了!
她剛剛嫁過來的時候,我們天天都能看到她天生的笑容。她
笑得像個心裡不裝事的閨女。二少爺把她的笑容抹掉了。二少
爺抓著稻草過河,以為抓著木頭,到河心才看出是稻草,一下
子就掉到水底下去了。結婚救了他的命。女人也救不了他的命。
池的命在老天爺手心兒裡棋著,老天爺把他撰得出鬼,讓他丟
盡了曹家的臉面,出盡了自己堂堂大少爺的醜!
他還有臉慢條斯理地給火柴調藥糊。
他還有臉跟我說:給路先生拿把椅子I
他還有臉給父親和母親去請安。
他還有臉把大路叫過去跟他下洋棋:
最要緊的還有一件。
他還有臉跟少奶奶睡一張床萬
他為什麼不真的把自己給吊死呢?
我這也是瞎操心。他有臉沒臉關我什麼事?把他從少奶奶
的床上羞下來,誰去?我去麼?我可頂得上少奶奶帳子裡的一
只蚊子?l
少奶奶的哥哥到榆鎮來。我們才看到少奶奶有了往日的笑
容。鄭玉松問她:日子過得好吧?
她說:怎麼不好,好著呢。
她哥說:在盆地裡過日子悶不悶?
她說:悶什麼,榆鎮哪像外邊那麼亂。
她哥說:男人沒用條帚疙瘩捶你吧?
她說;捶了怎麼不捶。比你捶嫂子捶得還厲害,捶得我滿
世界亂跑呢!
她說完咯咯大笑,大家也跟著笑。這是在左焦、院的廊亭裡,
大家圍著鄭玉松聊天。二少爺和大路都在。她笑得很開心,像
一朵花兒。我知道她在裝相,她不想讓家裡人看出她的苦處,甚
、至不想讓婆家人看出她的苦處。可惜她哥哥一走,她就不再笑。
想笑笑不出來了吧?
我要是她哥哥,能不為她高興麼?
她裝洋蒜裝得真厲害。
不是哪個女人都有這種本事。
她把什麼靜憊在肚子裡了f
我佩服她。
3月20日錄
鄭玉松來愉鎮,除了探望妹妹,還在屠場買了五百斤臘肉,
在扇場買了二百把扇子。他帶來的挑夫一個個膀大腰圓,走路
輕得沒有聲音。他參觀了火柴場,問妹夫招牌上的公社兩個字
是什麼意思。二少爺簡單支吾了一下,鄭玉松連聲說:好旦這
個名字好t以後我聚了人搞實業,也取這個叫法,大度互響亮!
這是第一個誇獎公社兩個字的人。事後知道了他是藍巾會
的首領,想想,也就不奇怪了。
在酒桌上,鄭玉松跟大少爺商量,想勻點兒硫磺,結果弄
得差點兒下不了臺。大少爺說金子銀子我都能給你,就這個東
西不能給。私賣硫磺犯法。
鄭玉松說:我不買你不賣,就當我是要飯的,你給我一點
兒還不行嗎?
大少爺說:你千什麼用?
鄭玉松說:過幾天我父親七十大壽,想糊幾個爆竹讓老爺
子聽個響兒。
大少爺說:給你五斤夠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