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是勳遞過眼神來,當即心下了然,因而便幫忙回答曹豹:“將軍有所不知,宏輔收胡人為子之事傳入都中,眾議喧然,或雲不合禮法,前無古例者,或雲將為鮮卑所制者,不一而足。宏輔謹慎,以是而退。”
其實在坐眾人對於是勳收一個胡人當養子的事兒,也未必全都理解和贊同,私下裡也往往議論,甚至腹誹幾句,但今天是勳是酒宴的半個主人,自然不能直接對他說:“我也覺得你這事兒辦得不老地道的。”只得順著董昭的話頭,紛紛為是勳喊冤。
夏侯廉就說了:“皆腐儒之論也,萬事皆須古例——哪來那麼多古例?若以胡人為父,則必為其所制;以胡人為子,是制彼而非為彼所制也。”
等大家夥兒都各自表了態了,董昭才微微一笑:“卿等但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古例云云,不過託詞,彼等真意,是胡人剽悍難制,恐其為宏輔所制,良驥千萬,恐成尾大不掉之勢耳。”
是勳在心裡一豎大拇指,心說董公仁你真夠朋友,我都不方便直接說出來的話,你倒幫忙給挑明瞭——足感盛情!
曹洪聞言,勃然大怒:“劉表在荊州、孫權在揚州、劉璋在益州、呂布在幷州,竟無人言其勢大應伐,獨來猜忌宏輔?!即當日袁紹在冀州,主公欲伐之,彼等腐儒亦皆為袁紹說項——難道只有我曹家人……曹氏姻親,才恐坐大否?!”
是勳在心中鼓掌,暗說:答對。看起來曹子廉也不是一個徹底的渾人嘛,他腦子轉得也不慢啊。
曹豹及時接話:“吾等為丞相鎮守地方,南征北討,刪夷群雄……”他故意不說“為朝廷”,而要說“為丞相”——“反遭小人之嫉,真是可恨!”
任峻有點兒聽不下去了,趕緊一擺手:“腐儒之論,何必深究。公仁所言,未免深文,吾料彼等非嫉宏輔也,只是無識而已。”他們沒你說的那麼卑鄙啊,只是傻點兒、迂腐點兒罷了,你可別隨便上綱上線,搞不團結啊。
董昭搖頭笑道:“伯達忠厚人也,自不識小人詭詐之心。出之為將,入則為相,主公亦因戰功得居丞相之位。彼等竊據中樞,空勞案牘,無尺寸戰功,而恐旁人立功,將搖撼其勢耳。宏輔入可參與機要,出可鎮定方面,又是曹家姻親、朝廷重臣,彼等豈欲宏輔立功耶?”董公仁最近跟荀氏愈行愈遠,所以乾脆趁著這個機會,大玩兒挑撥離間。
任峻勸道:“公仁被酒矣,此言不妥。所謂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以是韓信之功,不如蕭何,彼等又有何懼,而嫉宏輔耶?”你也是文官啊,幹嘛站在武將一頭,說文官沒用,只知道“空勞案牘”?這“勞案牘”也是很重要的嘛。
董昭知道自己話說得有點兒多了,也有點兒露了,藉著任峻此言,趕緊收篷:“確乎不勝酒力矣,再盡一杯,便將告退。”說著話舉起杯來敬任峻,同時最後補充一句:“伯達以為當世誰為蕭何?伯達行屯田之策,使足食足兵,是真蕭何也!”你把荀彧當蕭何?是啊,他管理內政,調派物資,確實起了點兒作用,但要不是你負責屯田,產出那麼多糧食來,荀彧再能幹,他能憑空變出物資來嗎?
任峻臉色一變,忙稱不敢、謬讚,跟董昭乾了這杯酒。他本來還想再多解勸兩句,但論耍嘴皮子實在比不上董公仁,故而一時囁嚅無言。是勳心說話說到這兒,略點一點就行了,再往深裡挖,反倒容易產生反效果,於是趁機轉換話題:“公仁所言甚是,伯達之功,吾等將兵者皆知也,毋得謙遜!”故意把自己也算進“將兵者”行列裡去,是為了拉近和諸曹夏侯之間的關係。
他知道今日席上之言,曹昂回去後肯定會報告給曹操知道的,而即便席間無人彙報,也未必曹操打聽不到——你以為校事是吃素的呀?然而藉著酒意發發牢騷,只要別過線,別把矛頭指向曹操本人,曹操是並不會有多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