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鄉上下小有名氣。
1992年全廠宣告破產。奇特的是在建立厂部留守小組的同時,還有一個以我為光桿司令的留守醫務室。有人說我妄想在廢墟上抱個金娃娃,倒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按照協議:不許我賺老廠工人一分錢(也不忍心),要養活自己、老婆和女兒,還得到村民中去撈個雞吃米。三年下來,以每天10元計算,整整賠了一個金疙瘩(1萬元)。
無獨有偶,退休工人張景地,同一天接到診斷報告,確診為右中葉肺癌中晚期。多少人勸他趕緊手術,或者進行化療和放療,而他一口拒絕:這麼個大廠都毀了,我還能不死嗎?
菩薩心腸天知道。我還真是為全廠退休工人中的二三十個老年慢性病患者所擔憂。這不,張景地師傅拒絕到大醫院根治,現住在工人宿舍區,必然要做些支援療法。對症處理,直到臨終安慰,都成為我的重頭戲了。
張師傅出身平凡,也有不少亮點。他是復員軍人,共產黨員,在援越戰場上立過戰功。復員以後當工人,他愛崗敬業,以廠為家。退休以後,老伴兒女不在身邊,隻身一人留在廠裡,硬是退而不休,帶著病體在廠裡見空就上,除了退休工資以外,沒有多拿一分錢。
確診以後,張師傅只把死亡看作到另一個世界旅遊,或者走親戚一樣簡單。有人估計他還能活三個月,他說不少;有人估計他還活半年,他說夠了。他把疼痛說成是死神和將死者逗樂;至於打一針麻醉劑,那是給死神嘴裡塞一顆糖果,對將死者是無所謂的。他說人是哭著來的,可以原諒;如果是個人樣兒的,就不能哭著走。
他是一條硬漢,以頑強的毅力和病魔拼搏。儘管日漸消瘦,仍然堅持戶外活動;經營著一小塊菜地,實現蔬菜自給;喂著幾隻蛋雞,供給自己蛋食。後期,才要我給他代買糧食和油鹽,此外,從不給別人添麻煩。
他始終不忘大局,把名節看得比生命重要。他說人要走了,不能在世上留下虧欠。他的醫藥費,一個是來源於醫保,一個是民政局對復員軍人的照顧。日常,我看到他食慾不佳,或有嘔吐、出汗等消耗增加的情況,用些能量合劑,給予支援;有時發生感染或感冒了,給他用些抗感染或對症治療。他總是說,又掛水嗎?不要超過標準,或者表示:“該我拿多少,你得說呀!”他的止痛藥逐漸升級,後來我給他辦了麻醉卡,用上了“杜冷丁”。他說:“這是奢侈品吧!我是工人身份,不夠級別吧!”
他十分注意形象,抖擻精神活出樣兒。他毫不含糊地保持清潔衛生的習慣:前廳、臥室和廚房保持著窗明几淨,井然有序;被褥摺疊得方方正正,保持著軍旅生活姿態。他自備痰盂,把痰和嘔吐物集中起來,在山上挖坑深埋。別人說癌症並不傳染。他說,穢物,總叫人不舒服。
他嚴格要求自己,寬厚待人。我每天要給他作一次處理,他為讓我白天多做一些流動業務,讓我晚上七至八點給他打針。可是有一次,我為送女兒到外婆家過暑假,順便在山泉中旅遊一番,遇上暴雨將至,我立即騎著摩托車返廠,還是被淋成落湯雞。耽誤到八點半,才趕去給張師傅打針。他說:“你大可不必呀!少打一針,我不過出點汗就過去了。看這,把你一家人的假日生活都攪亂了。”
上帝和“人壽預言家”們開了個玩笑,讓張師傅多活了三年。時至1995年10月,張師傅高度惡液質,開始拄棍子行走。那天下午,我找來理髮師給他理容。他平靜而略帶幽默地說:“是得走了,說不定馬克思正在辦一個學習班,就少我一個學員。我可要好好學習,轉世當個廠長,怎麼也要幹出個樣兒。”
沒有想到,這句話竟真的成了他的訣別之辭。第二天晚上七點,我一如既往地走進他的宿舍,只是沒有燈光。我拉開電燈,一眼看到:接了大半痰盂殷紅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