戟在背後替他整理禮服,抬眼望見他佝著背,垂首不語的樣子,不由問道:“師父,你可是身體不適?”
“若是不舒服,今日……就不要去了。”
“我沒事,冬祭大典的祭天舞,不可推辭。”
鳳岐說完,站起了身,他垂下畫著金妝的眼瞼,將綴滿鮮花的面具戴在了臉上。
冬至大典,諸侯齊聚鎬京。獻牛羊,祝禱奏樂。
高臺之北依次置獸面紋大鐃,通高三尺,銑距一尺,正面飾獸面紋,兩側飾雲雷紋,華麗異常。其兩旁分別擺列雙鳥鈕鎛,虎戟編鐘,樂師奏起,莊嚴恢弘,聲入青霄。
樂聲已起,兩列童子魚貫而至高臺前,其後步輦之上,國師身著繁複華麗的玄紫色三重衣,面容被白陶面具遮住,只能看到面具下一截白皙瘦削的下巴。面具上點綴花冠,豔麗的牡丹插滿花冠,芬芳四溢。
鳳岐幼時家貧,賣與商賈,自幼習得各種舞步。後從師於瘋道人連子心,連子心教授他祝禱之舞,嫌他改不過之前學的那些世俗之舞的媚氣,對他發過不少牢騷。但是幼時學到的東西記憶總是更加深刻,直到今日,鳳岐雲門之舞的步法手勢雖都分毫不差,莊重肅穆的氣氛中仍是帶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媚意。
遠古時候的雲門之舞,是巫師戴著面具請神上身的一種儀式,所以面具作為最重要的道具,製作極盡華麗,並勾畫出人們臆想中神明的面孔。因為那時是母系社會,對神明的性別十分模糊,所以服飾衣著都雌雄莫辯,甚至偏向於女性。流傳至今,雲門舞演變為對神明的獻禮,而它最具象徵性的華麗面具,被保留了下來。
紀侯蕭懷瑾坐在王右手邊的席位,目不轉睛地端詳著高臺上飛旋起舞的鳳岐。曳長裾飛廣袖轉香扇,花冠上的牡丹花瓣在他身體的旋轉舞動中紛紛旋落,衣帶紛飛,花影繚亂。
這是極美的舞蹈,即便祭天大典時也不是每次都會跳,所以有時候一個人一輩子也只能得見這一次。第一次看到這舞蹈的人,都凝神追尋著高臺上的翩然翻飛的身影,不願因思考旁事而錯過任何一個舞步。蕭懷瑾望著鳳岐,卻不由得回憶起往事。
許多年前,鳳岐剛封國師之時,曾在一次祭天大典上跳過此舞。當時他還未及冠,站在這祭天台上如豔陽下怒放的出水芙蓉。年輕的身體比現在柔韌的多,也還沒有帶這麼多傷,舞步輕盈,身姿曼妙,一曲雲門舞,讓許多人二十多年都對這年輕的國師念念不忘。
現在鳳岐再跳此舞,有些對柔韌度要求太高的姿勢他便略去了。雖然容貌沒有太大的變化,但老了畢竟還是老了。也只有在這種時候,蕭懷瑾才能感到即使鳳岐這樣的人,也逃不過時間的消磨。不過雖然不如當年的舞華美多姿,蕭懷瑾卻覺得現在的舞比那時更有韻味,如今的國師站在這裡,洗去了當年的輕浮之處,整個人都散發出沉靜之態。如果說這個世上有神明,這個男人應當是最接近神明的人。
鳳岐舞完,行禮,便沿著迴廊走向後面的殿落。
他年紀已不清,手腳又有舊傷,這樣的舞對他是很大的負擔。跳到一半時他已覺額頭滿是冷汗,在面具下不斷往頸窩裡流。
祭禮完畢後便是宴請諸侯,大宴要一直持續到第二日早晨。鳳岐沒力氣再去應酬,獨自坐在偏殿,頭後仰在椅背上,一頭雪發隨意垂落。
冬至,他令人做了厚實的新衣給阿蠻。把宴會推掉,晚上時可以親自給他送去。
鳳岐想到這裡,肢體雖疲倦地抬不起,心裡卻有一絲安慰。
他回憶起當年跳雲門舞那次,禮畢後他匆匆摘下面具花冠,沿著曲折的朱橋往後面休憩的殿落走,初逢陸長卿時的情景。
那孩子眉眼清明,略帶困惑地望著自己,安靜得像株植物。
他起了憐意,卻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