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到了一顆頭,把頭朝自己轉過來,恍恍惚惚覺著應當
看到一張臉,結果真的看到了,是大路,少奶奶在我耳邊味味
笑,大路也笑了。
掌櫃的說;你笑什麼呢?
我說:沒笑什麼。誰笑了?
他說:你們主子裡哪個添喜了?
我說:不知道。讓我抓藥我就抓藥,我不問。
他說:上回抓的藥管用不管月?
我說:我又沒吃我怎麼知道?!
他說:誰吃了?
我說:一個老媽子的幹閨女吃了。
他說:打下來沒有?
我說:打什麼?
他說:打胎呀l
我說:她們外鄉人,藥吃上沒吃上都難說。
他說:我琢磨是你相好給吃了呢裡
我說:編排曹府的人,你當心!
他說:掌嘴掌嘴!我哪兒敢呀!放心,我不敢,我就指望
你們曹家買我的藥呢。回去告訴你們老爺,北邊的幹茸片子來
貨了,要不要的我都給他留著!
我說:您別客氣。
我去老福居的茶館喝茶,隔著窗戶看那些在碼頭上走來走
去的巡防營,封河封了這麼久,兵們還是個個滿臉殺氣,不錯
眼珠兒地等著宰人。
我覺著我不僅是天下第一個傻瓜,還是天下第一個該宰的
人。跟打雷差不多,在藥鋪閒聊時腦子裡有閃電呼拉一亮,接
下來便是狂風暴雨。藥,火柴,水塘,冰,肚子,黃毛,藍眼
睛,一切都有了聯絡。我只是想不清少奶奶和二少爺之間出了
什麼事,可是我差不多想明白少奶奶與洋人之間的事了。大路
把少奶奶拎進了烘房,使兩個人做了傷天害理的勾當,如今他
們是走投無路,成了天打五雷轟的沒處躲沒處藏的人了,
少奶奶近來作踐自己,是救著自己呢】大路不只在女人的
眼裡看見死氣,恐怕也在自家身上嗅出死氣來了。我想他一路
上硬撐出來的笑容和他頻頻地望著盆地的樣子,越想越不妙。趙
管事給乾乾脆脆地打死那天,他踩著管事滴下來的血走到街上,
一向清朗的藍眼睛恍惚了。當天夜裡,他又用這雙眼目睹了把
自己丟進冰水的女人,他罪孽深重的心在那一刻也浸了冰水。我
料定他要繞開逼過來的死氣,他想逃跑!
洋人要跑!
狗雜種要跑裡
我從老福居的茶館竄了出去。
福居說:耳朵,找你錢!
我說:一下回用i
我穿過碼頭,穿過東街,馬一樣在去槐鎮的土道上跑。我
猜度馬神甫已經把大路送上教船,在封著兵船的蒼河上大搖大
擺地順水而下了。
我跑出一片枯樹林,突然發現大路正悶著頭走過來。我站
住了,他發現了我,也站住了。他挎著教民的麵包房烘的大面
包圈,叼著菸袋鍋。他臉色平靜,看來是在上帝那兒得到寬心
話了。
他說:你?
我說:我等煩了,來接你。
他說:跑什麼?
我說:我著急。
他說:急什麼?
我答不出,臉很熱。我們站了一會兒,他先走,我振
走。我怪自己荒唐,生怕他看出我的意思來。他問我吃不吃麵
包,我說不吃,他就不再說話,在前邊走得很急,比逃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