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擦一根火柴把剩下的
殘油,點著了。
我湊過去在火苗子上烤手。
我說:她自己都不知道。
大路說:誰不知道?
我說:少奶奶自己不知道。
大路看著慢慢矮下去的火苗子出了神幾。他張著兩隻油手,
不知道該做什麼,像作坊裡做不成事又不甘心的老陶匠。他自
言自語,都是洋話。我看他沒什麼跟我說的,我自己也找不著
什麼跟他說,就往外走。
他說:耳朵,晚上給我燒水。
我說:知道了。
他抱住腦袋蹲著,火苗兒差不多要舔著他低垂的大鼻子。回
到耳房,我躺在竹床上想事。我沒弄清泡水塘和懷孩子之間有
什麼聯絡。一個十六歲的見識有限的人,想不到那一層,沒有
經驗,也沒有膽量。我以為少奶奶要是知道有孕,就不會做出
泡水塘的莽撞事。我琢磨她良心上對不住二少爺,扎水塘是尋
死,可又下不了狠心,只能給自己落個作踐。如今懷了孩子,想
糟害自己就不能不掂量掂量了。我一點兒也不懷疑那孩子是二
少爺的種。我知道大路偷過她,可是我壓根兒也沒覺得這麼別
彆扭扭的一次半次能讓曹家的媳婦懷上一個洋人的種!我怎麼
就想不到這一層,只有天知道。
大路惶惶的樣子,我也沒看透。我覺著他是害怕少奶奶眼
裡的死氣。我趕著去告訴他少奶奶懷孕的事,是想安慰他,讓
他松下心來,別擔憂少奶奶再做傻事。我的另一層意思也是告
訴他,別打歪主意了,夠了,我完全不知道這洋人的心裡早就
一點兒一點地有了底數,他愁的那些事我還一點兒沒摸邊兒呢!
讓我一下子弄明白的,是藥。
炳爺讓老爺讀了郎中開的藥方,然後給我拿去,讓我別喘
氣,跑一趟柳鎮的藥鋪,說家裡存的藥不全。我去告訴大路,萬
一回來晚了,讓他找別人燒洗澡水。
他說:等等我,咱們一塊兒走。
他已經披掛好了,要去槐鎮的禮拜堂。這時候去拜上帝,也
沒什麼可奇怪,跟地上的沒話說,跟天上的總不能也沒話說。他
的化不開的愁,我覺著是遭了報應了,外國的神要是不來搭救,
看不出誰還有什麼辦法。路上,大路一次次回頭看山下的盆地,
走得很慢,臉上裝出來的笑容苦哈哈的。翻過瓊嶺,步子就快
r,沒有話,只逃似地急匆匆地趕路。
我們在柳鎮的碼頭分手,我說我抓好了藥在老地方等他。他
沒說什麼,拍拍我的腦袋,在東街的路日回過頭來,朝我笑笑,
還在裝,笑與哭差不多了。
他知道上帝正等著臭罵他一頓呢!
我坐在藥鋪的硬木椅上,看掌櫃的一樣一樣抓藥。我惦記
著少奶奶的病,想著想著她就在白日夢裡朝我走過來,抓住我
一隻手擱在她肚子上。
我說:裡邊是誰?
她說:你摸摸看。
掌櫃的在櫃檯上叩秤盤,嚇了我一跳。我突然記起上一次
為少奶奶抓藥的情景,也是在想什麼事,讓叩秤盤的聲音一下
子打斷了。上次少奶奶沒病,可又抓藥又吃藥,這次有病,還
瞞著拖著,怎麼回事呢?
她說:你摸摸看。
我說:我摸啦?摸啦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