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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

抖動。抱朴用手撫摸著見素的頭髮,一聲不吭。見素看著哥哥的眼睛說:“叔父剛才來了,你不在,他又走了……”抱朴點點頭:“走了,她走了,乾乾淨淨了,無牽無掛了。他們都走了──你不是也要走,要進城去嗎?老隋家啊,老隋家!老隋家的人啊……”見素安慰著他,讓他休息,告訴他明天還要去看老磨。抱朴緊緊握住弟弟的手,乞求般地說:“不,你不要離開我,今夜你不要走!你在這兒跟我說話──我一肚子話想說給你聽,我悶死了。小葵走了,你也要走,我說給誰聽?我說給老磨屋?我說給這間廂房?見素啊!你不要站著,不要這麼直眼瞅著我,你坐下,就坐在炕上吧……”

見素慌慌地坐了。他第一次見哥哥這樣,心裡可憐起他來。他想安慰哥哥,可又不知該說什麼。小葵嫁人了,她永遠地屬於別人的了。抱朴愛這個女人愛得要命,見素對這個清清楚楚。他在心裡說:“抱朴啊,你忍受著一切,坐在老磨屋裡,如今算是得到了報應。沒有人能幫你了,可憐你也是白搭。”

抱朴用抖抖的手去捲菸,卷得不成型兒。見素給了他一支香菸。他急急地吸著,吸了兩口又拋掉了。他問見素:“你罵過老隋家人『窩囊』?”見素有些茫然地看著他。他狠狠地點著頭:“你罵過。罵得好。我現在也想這麼罵。眼盯盯地看著她走了,走沒了影兒。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好象就為了折磨人才活下來一樣。自己不高興,也不讓別人高興,這他媽的算是什麼怪人!有話都悶在心裡,悶一個月、一年、一輩子,就像悶麵醬一樣,悶得全變了色兒!從來沒有痛痛快快說過話,身上的血全瘀在那裡,真想照準自己隨便哪兒扎一錐子。流血了,疼得在地上亂滾,喊裂了嗓子,喊得他們退開老遠。想是這麼想,從來也沒有那樣的膽子。什麼都不敢。那就趴下過一輩子吧,偏偏又不能。偏偏又知道恨、知道愛,知道在暴雨天裡往外跑。有時候像被熱水潑了一樣,燙得難受,老想蹦起來。咬住牙,挺住,一聲也不吭,一聲不吭啊。我要過小葵,我身子被雨淋得溼淋淋的,就這麼抱緊她過了一夜。她是我的,我不要別的了,我可以窮,可以被人踩在腳底下,可是我要小葵!我沒有一天不這樣想,也沒有一天敢去找她。這樣過完了十年、二十年,我和小葵都有了白頭髮。我到底怕什麼?怕兆路那雙眼,我老夢見他在陰間裡瞪著我。我還怕老趙家,小葵是老趙家的人。我也怕我自己,怕老隋家。老隋家的人不該有家庭,不該有後代。可是老隋家的人也是人哪,老隋家有女人,有男人。老隋家的人世世代代都重名聲,名聲變得一錢不值,也還是為名聲去費腦筋。我剛才說了怕這怕那,最要緊的一條還沒有說,就是怕那個名聲。小葵把她給了我,那時候兆路還活著,她倒什麼也不怕。我真可惡。我怕鎮上人說:老隋家有人趁別人闖東北的時候奪了人家的老婆。我戰戰兢兢地迴避著這句話。小葵過得多苦,兆路死了,我該把她接到咱家裡來!我是個小人,我再也不會瞧得起我自己。小葵是好樣的,她咬咬牙走了,像個男子漢。我倒像個女人。我這輩子想著她……不,我該從現在起忘了她,把什麼都忘了吧,只記住一條:我這個人真窩囊……”

見素第一次聽哥哥這樣痛心疾首地剖析自己。他激動地打斷哥哥的話:“別說了,別這樣說了!你是個好人,比我好多少倍。你往狠裡罵自己,我真害怕……哥哥,你是老大,老隋家的苦你受得最多,多不容易。我明白你,我比什麼時候都明白你……”

抱朴的額頭上滲出了密密的汗珠。他發冷似地磕著牙,說:“你不明白我。誰也不明白我。這也怨我自己,想的太多,告訴別人的太少。我跟桂桂夫妻幾年,也沒說完心底的東西。不是怕什麼,是想得太多太多了,說不明白了。我真羨慕別人:無愁無憂,有點憂愁一陣風就吹散了。我羨慕桂桂,她真是個小孩子,到死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