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磨緩緩轉動,耐心地磨著時光。遠處,那段高聳的鎮城牆與岸邊的老磨屋久久對視,沉默無言。
外面的人似乎把窪狸鎮給忘掉了。不知又過了多少年,才有人重新記起她來。當然,外面的人首先記起的還是那一截鎮城牆。當時我們的土地上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到處都在沸騰。人們完全有信心花上幾年的時間,超過英國,趕上美國。外面的人就是在這時記起了鎮城牆的,記起它的上面有好多磚。於是,一天清晨湧來一群人扒城取磚了。窪狸鎮一下子呆住了,不少人激動得啊啊大叫。但扒城的人群手持一杆紅旗,鎮上人知道有些來頭,就急急差人去喊四爺爺來。四爺爺當年不過三十出頭,因為他在老趙門裡輩分最高,所以人們也就這麼喊。當時不巧他發瘧疾,在炕上折騰了一天,實在沒有力氣爬起來。去的人是隔著窗戶紙向四爺爺報告的。四爺爺聽了,輕輕哼了一聲,吩咐道:
“閒話沒有,先把把領頭那個人的腿砸斷。”
鎮上人抄起抓勾、扁擔湧出了城門。拆城的人正在興奮的時候,沒想到一眨眼給圍困起來。窪狸鎮人揮起扁擔就打。被打倒的人爬起來嚷:“講不講理?”舉扁擔的紅著眼睛還一句:“鬼孫子,祖宗的城都敢扒,哪還有理!”說著扁擔又從空中落下來。拆城的人被迫自衛,紛紛把手裡的器具架在頭上。有個打頭!悶氣憋了幾十年,好哇,看傢伙。窪狸鎮人弓下身子,個個都機警地四下瞟著,猛然就平地躍起,揮起扁擔,下手惡狠。拆城人慌了。正在這時突然傳來悽慘的一聲長喊,在場的人都不由得住手去看:原來是那個領頭人的腿被打斷了;一邊正站立著一個鎮上人,他嘴唇發青,頰肉微微抖動,頭髮一根根直立起來……明白了,這是惡手,不是唬人。窪狸鎮大清早抖出了幾輩子的凶氣。拆城人不敢猶豫,抬起斷腿的人就逃散了。一截城牆就這樣保住;以後的幾十年裡雖然動亂不止,但僅僅丟失了三塊半老磚。
城牆驕傲地屹立著。也許世界上再沒有什麼力量能夠搖撼它,除非是它根植的那片土地本身會抖動起來。老磨嗚隆嗚隆地轉著,耐心地磨著時光。那像古堡一樣矗立著的老磨屋,青藤已經從基石攀到了屋頂,又在石牆上織成一面網。又是很多年過去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片土地真的抖動起來──那是一個凌晨,土地抖動著,把全鎮人都從沉睡中搖醒。接著就是沉悶的一聲鈍響,鎮城牆塌下了一個城垛。
全鎮人被深深地震撼了,一顆顆心都揪得緊緊的。大家不約而同地去回想老廟燒燬的日子,三桅船擱淺的日子。這次又毀掉了一個城垛,但這次是土地抖動了啊。人們(同:口絲;音:私)(同:口絲;音:私)地吸著涼氣,極力去尋找其中的原因。後來人們才驚訝地發現,土地抖動以前是有過先兆的,只是大家都忽略了,以至於落下了永久的遺憾:有人看見無數條花花綠綠的蛇向蘆青河岸上爬去;一頭大豬一夜勞作,令人吃驚地在欄裡掘了一個寬闊的大洞;母雞在院牆上排起一行,一齊呼叫,一齊行走;刺猥坐在院子當心,像老頭一樣咳個不停。這就是土地抖動之前動物的異常反應。但鎮上人認為令人不安的“先兆”還遠遠不止這些。半年多來,更深一層的憂慮和驚詫,就在折磨著全鎮的人了。那是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