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虛與委蛇,他問也問不出什麼來,最後道:“那你讓我不要有遺憾地走吧。”他抬起手指,輕輕叩了叩楊寄馬蹄前的泥土。
楊寄默默下馬,道:“成全你。為我們曾經一起賭過樗蒲。”他不等桓越再多言,輕輕一刀,穩、準、狠。刀下人再也說不出話來,那些曾經的暗室之謀,那些各懷鬼胎的互相利用,全部隨著桓越喉頭噴薄的鮮血而流逝乾淨了。桓越張大著嘴,嘴裡只能發出血沫堵塞的“嗚嗚”聲,眸子裡的光很快熄滅了。
楊寄在桓越的袞袍上拭淨了刀鋒,袞袍上繡畫得精妙絕倫的十二章紋樣很快被血色掩住了多半。楊寄慢慢解下自己的斗篷,掄起一道紅浪,完全地覆蓋在桓越的身上。
此人薄情,但最後到底沒有落井下石,咬自己一口。
楊寄回首看了看桓越被覆蓋著的屍首,說:“葬吧。不然,送到建鄴,梟首示眾,曝屍市口,也太難看了。”
他重新上馬,臉上有了得勝者的微笑,對左右道:“一唐(糖)一嚴(鹽),必成就絕味!你們倆現在是步兵,馬上我為你們請封校尉!跟著我楊寄的,都有好日子過!”
西府、北府的軍士們歡聲雷動,而桓軍的俘虜們面如死灰。最後那五千個桓家的部曲,多半拔劍自刎,不肯投降。但是其他來自各郡計程車兵,沒有一個肯為桓越殉葬,紛紛跪地請降。
楊寄叫人一一繳了他們的兵器,解甲反縛,萬無一失了才問:“我不好殺,聽說桓越的糧隊也足夠豐富,養活歷陽的軍民不算,也足以養活你們。不過,我總要沒有後顧之憂才好……”他眼風一使,一個跪地的愣頭青不過是略露了點不屑之色,便被身邊一名野蠻的北府兵一刀戳進肚腹裡,蜷縮在地,抽搐而亡。
又是懷柔,又是鐵腕,投降的人無不敬服,紛紛道:“在桓越軍中,不過是伍長督殺士兵,什長督殺伍長,大家被迫著賣命而已。楊領軍肯給條活路,我們哪有不走活路倒要走絕路的?”均是投誠。後面的糧草軍隊便也不攻而破,乖乖投降,把來自荊楚的好糧米,統統拱手奉送。
楊寄背上都是冷汗,在人前撐著場面,從甕城入城,他便覺得雙腿無力,怕看到過於慘絕人寰的景象,因而還是又上了馬,一顆心“怦怦”跳得幾乎要從口裡蹦出來。城門“吱呀”一聲開啟了,含著熱淚的歷陽守城軍跪倒在地,楊寄溫語勸慰道:“大家受苦了!後頭有糧,管夠管飽!”
他嘴裡說著,目光焦急地四處掃視,好在片刻後,那亂跳的心臟平復下來,而鼻尖酸熱,眼眶不受控制地潮溼起來。他看到他的阿圓,頭髮散亂,臉色蒼白,裙子下襬洇著濃濃的血跡,但仍然一步一步,毫不怯弱地向他走來。
楊寄一下從馬背上翻下來,腳掛在鐙子上差點絆個跟頭,跌跌撞撞了幾步,好容易停在沈沅面前。阿盼明亮亮的大眼睛頓時笑彎了,拍拍兩隻小手,用甜潤而響亮的聲音喊:“阿父!抱抱!”
“怎麼瘦成這個樣子!”
楊寄從沈沅的懷裡接過阿盼,摟在懷裡用力地親,親那柔軟而不鼓囊的小臉蛋,親那有些發黃的細頭髮,親那白皙嬌嫩的小胳膊,還有珍珠似的小耳朵,上上下下,親得阿盼癢不自勝,“咯咯”大笑。而他,卻忍不住兩行熱淚垂掛下來,埋首在女兒的脖頸裡哭出了聲。
英雄流淚,也沒什麼可恥。
來自歷陽的西府軍人們,無不是四下尋找自己的親人,找見了的無不是抱頭痛哭。楊寄抬起溼噠噠的眼簾,對身邊人說:“糧食入倉,挨家挨戶,以人丁放糧。原籍歷陽的西府軍可以回家休息,北府軍暫時駐紮營地,等我事情辦完,亦可回京口整休。現在大家有飯吃,務必記得軍法,誰在咱自己的地上還鬧出么蛾子,我的刀可不認人的。”
他也迫不及待了,看著手下得力的人有條不紊地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