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抱著雙肘背靠窗站著。眉子還是抱膝坐在床上。肖莎莎顯得特別興奮,也抱膝坐在床上,和眉子面對面。
討論的第一個問題:是不是跟周漢臣一塊去採掘能吃的植物?結果只能是去。
討論的第二個問題:這兩天是否還接著批判周漢臣?結果是:暫停幾天,採掘得差不多了再說。這兩天可以要求周漢臣晚上自己寫交待材料。趙大鷹對戴良才說:你把我們的決定通知他。戴良才自然想到了今天要寫的明信片。
接著,大概是閻秀秀黑二嫂地抱著雙肘說道:我們現在先要麻痺他、利用他,利用完了再批鬥他。因為這句話比較歹毒,調查組當年肯定特別核實了出處。根據調查記錄,馬小峰說是眉子講的,戴良才說是馬小峰或者閻秀秀講的,趙大鷹說是閻秀秀講的,肖莎莎說可能是趙大鷹講的,閻秀秀說是眉子講的,眉子說是閻秀秀講的。其中閻秀秀被提名三次,講這話的可能性最大。
接著是肖莎莎提問:他如果專門讓咱們採有毒的吃,有意毒死咱們怎麼辦?
六個人都沉默了。結果是眉子說出了一句話:我覺得他不可能。誰也沒有反對這句話。接著又出現的沉默讓大家多少有些難堪。根據調查記錄知道,眉子說她當時講了那樣的話,肖莎莎也說是眉子講的,戴良才也說是眉子講的,閻秀秀說是她自己講的,馬小峰說可能是閻秀秀或者眉子講的。眉子被提名四次,看來她確實講了那樣的話,而且當時確實引起了尷尬的沉默。眉子對調查人又一次說,沉默中她又感到幾天來的事情像一場戲,像過家家,該收攤各回各家了。
但是戲沒有收攤,過家家還在繼續。
肖莎莎說: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不能聽他說,應該讓他先嚐,他吃了我們才吃,免得階級敵人毒我們。閻秀秀抱著雙肘靠窗站著,揮了揮手很黑二嫂地說了一句:對。倒是趙大鷹和馬小峰、戴良才互相看看都沒有說話。用眉子後來對調查組的話說:大家覺得這話其實很難對周漢臣張口說。戴良才還說了一句:要不我寫明信片通知他?趙大鷹和馬小峰還是互相看看,沒有太明確的表示。
眉子後來對調查組說,我又有了演戲和過家家該收場的感覺了。
作者對眉子這種感覺的一再出現十分注意。
作者相信,眉子關於這種感覺的自述有某種真實性。如果讀者再看全書,發現眉子幾次出現這種感覺,那情況都十分微妙。
往下比較確定的情況是,趙大鷹講了一段話:咱們要利用權威,才能打倒權威。大家都知道老虎和貓的故事。老虎原來什麼本領都沒有,拜貓為師父學會了全套捕獵的本事,就是沒有學會爬樹。它以為自己什麼都學會了,就去捕貓,貓卻一下躥到樹上。老虎站在樹下,乾沒轍。我們這些老虎要向貓學會上樹,再把貓幹掉。
馬小峰告訴調查組,趙大鷹這話一講完,六個人都興奮得手舞足蹈。
大家訂了一整套計謀策略,要像以前跟著周漢臣學採蘑菇一樣,把周漢臣的老底兒全套出來。這個說,我們要挖一種,掌握一種樣品。那個說,我們這兩天就裝做被他的這套假仁假義動搖了,迷惑他,讓他把底兒全交出來。還有人說,一定要把他的那點本事都套出來,然後他就沒用了,我們就不怕了。馬小峰說:討論到這會兒,大家像打仗、又像做遊戲一樣,一個賽一個地腦袋瓜兒好用。最後決定:一把周漢臣採掘的知識掌握過來,就再開批鬥大會。那時一定給他戴上高帽子!
調查人問:你講這段情況,講得挺激動嘛。
馬小峰說:現在回想起來,真是人心歹毒,喪盡天良。
(這次調查二十多年後,作者問這位往昔的化纖廠大大咧咧晃肩膀的搬運工、今日門市部點頭哈腰的經理:你現在回想起來呢?
馬小峰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