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父親就得修剪一次腳皮,要不然,硬繭礙著他走路。那些用刀片剃下來的薑黃|色硬皮殘屑,有時點點斑斑,撒得滿屋子都是。這麼粗鄙的習慣父親也不揹著人進行,事後又不把現場收拾乾淨,腳皮屑被他隨後走來走去的腳踢開。即使在新裝修的房子裡,父親也不改其習,書面語一眼就認出了那些人體殘渣。那天她耐著性子問:“父親,您房間裡落得滿地的是何物?”她爸裝腔作勢地說:“我也不知道呀,掃了就得了。”舒眠厭惡,她按捺住火氣,繼續追查:“您不知道?如何會出現在您屋裡呢?”她爸竟然回答:“可能是誰吃什麼點心掉的渣兒吧。”聽聽,把舒眠噁心得一天沒吃下飯。
書面語小姐儘量不讓父親去開家長會,他潦草得傷她自尊。不管多麼不願意,這個“文革”婚姻的產物就是舒眠她自己。她一直對母親嫁給父親有幾分悵然。她寧可不出生在這個世界,也願一個孩子有一個乾淨整潔體面的父親。不像現在,她無法選擇。母親為什麼會那麼快地違背父母迅速嫁給了做車間主任的父親。這裡面一定有負氣的成分。母親從不流露,這是姥爺給的教養,不說三道四,不指東罵西。舒眠猜,母親也許後悔過,但她是宿命的,或者是自尊得已經倔強的母親寧肯把自己任性的後果承擔到最後,也不言敗。
書面語小姐發誓要考到外地大學,回到姥爺原來的城市,遠離她需要忍耐的家庭環境——它總是在她收拾停當的一天後,恢復雜亂。父親竟然能把穿過的襪子扔到茶几上——那兩團皺皺的襪子,帶著腳味和磨出的毛毛兒,常常並不是一對!沙發底、床下、桌角,到處游擊隊員似的藏著父親一隻又一隻的襪子——書面語小姐把它們用長長的竹鑷子夾出來,由於帶著口罩,她的厭惡表情只流露在頻頻皺起的眉峰上。舒眠看起來是個乖順女孩,不厭其煩地打掃、擦抹、洗涮……其實,她只是在維持和修復一個自己暫時還能待得下的空間。書面語小姐把個人生活用品全部收到自己的房間,嚴禁別人碰觸——她不得不把它們加組密碼鎖起來。
一顆無辜種粒,卻降落在不相宜的土壤。舒眠回憶起美好的過去,她是藏在一朵花的內部慢慢形成的……那些葉子,如同片片綠雲,烘托著她,進入微風中恬靜的睡眠。睜開眼睛,她卻被風吹落到黑暗裡。她要忍住哀愁,她要開花在別處,她要始終保持自己,做一粒光潔而圓滿的種粒,不陷溺於泥沼。
第四章
書面語小姐(3)
舒眠小姐的潔癖在初中已顯出跡象,成長和成熟,使她變本加厲。
中學,舒眠堅持自帶水杯。她捍衛水杯專利權的堅決態度經常招致嘲笑,她事事兒的,如果發現杯子被同學盜用,她臉色鐵青,要用消毒粉清洗。這不是太過分了嗎?以為你是誰,明擺著瞧不起人。她為此專門準備了兩個杯子。一個自己用,用潔白的小毛巾縫成口袋包好,繫上特別打上的結——做了記號的,舒眠能一眼認出,這個結有沒有被開啟過,是不是別人模仿她繫上的。還有一個杯子,放在課桌角上,沒有外包裝,專門公用。這隻杯子是舒眠以前用的,自從被滿嘴蟲牙的同桌用過,就被舒眠廢棄了,但可以發揮餘熱,對桌洞裡毛巾袋內她自己的新杯子施加保護。就是這樣,她也不放心。課間十分鐘她不願意出去玩,看守她光潔的小瓷杯:她的私有物,她的健康和安全。書面語小姐顯得脫離群眾,多少有些孤芳自賞的感覺。多年來,老師對她的個人評語中都不忘加上一句:“要注意團結同學。”那又怎麼樣呢?君子不黨,她孤單又倔強,獨來獨往,有一顆玻璃心。
她不是沒有試圖改變過自己的飲水習慣。甚至不久以前在義大利旅行,書面語小姐還進行了一次已放棄多年的小小嚐試。那日陽光明亮,亞得里亞的海風吹拂,書面語小姐獨自走在冗長而散漫的中午,看著那些古老建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