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異常。“幾年不在,你就長得這麼大,並且同他生了孩子了。”他說,語氣十分溫和,“那我該稱呼你懷中的小東西什麼呢?兒子?孫子?”他放下可樂,抬手審視自己染過色的指甲,“還是叫富江比較好啊。你說對嗎?富江。”我聽到他叫我的名字,身體猛然一顫,回過神來時,他已經施施然走上樓,進入父親的臥室。那扇門緩緩合攏,終於關上。
“爸爸,我去上學了。”我站在門口,對沙發上的男人說,他懨懨地側臥著,星子般的眼睛晦暗無光。我從他佈滿斑斑吻痕的胸口向下看去,一直到隱藏在睡袍下的、勉強合攏的大腿──這個男人已經被榨乾了,他用身體做賭注,換來一個不愛他的男人的施捨。我嘆了口氣,開啟門,卻被他喚住。我回頭,他目光閃爍著看我,努力了幾次,終於開口輕輕說道:“對不起。”我慘然笑了笑。哪裡需要什麼對不起,從一開始,就是我一廂情願,直至最後的亂侖,所有過錯,都在我。
富江從回來那天起,就神龍不見首尾,只在晚上留宿於父親的臥室。彷彿這裡是旅館,便宜而低賤。我有時會想,也許他謎樣的身世,放蕩不羈的性格,令父親深深沈淪,而這些,是我永遠無法具備的。
下午回家,父親照例又不在客廳,我上樓,躲在臥室門外偷聽,一片寂靜,半點聲響也無。我放下心來,推門走進去,卻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驚駭,化石一般定在原處。
我看見一片紅色的燭海中,父親赤裸的身體被閃著黑光的皮鞭縱橫縛住,高高倒掛在牆上。他的雙腿被扯開分在身側,蔭莖直立固定,尿孔中插著一截點燃的細燭。他身後的肛門裡,是粗若成|人手臂的紅燭,燃著秀麗的明火,燭淚顆顆晶瑩,長長短短凝固在腹部。父親已經昏厥,被口具塞滿的唇角淌下血,滴在地上,仿若處子的落紅。
我的周身,結起寒冷的冰,下腹卻湧上洪流般的火熱,冰火交加,如在地獄中歷練。父親像是於火海中葬身、又於火海中重生的鳳凰,攜著最後一刻絕望的掙扎,綻放出美麗的死亡之光。我呆呆站著,看見富江立在屋的中央,緩緩向我轉過頭來。
“器皿。”他咧開猩紅的唇角,聲音像是飄蕩的輕紗,“以肉身做器皿,這是世間最美的燭臺。”他抬起手,憐惜地撫著自己的指甲:“我喪失多年的藝術靈感,終於在這一刻找回。”他拾起一根削尖的細木棍,走到父親身旁:“裝置,陳設。沒有毀滅和災難,就沒有曇花一現的美。”木棍直直插進父親的|乳首,鮮紅的液體流出,他用一截蠟燭,點燃了那根木棍。
我的眼前,炸開血色的花,慢慢染紅了整個角膜。
── 毒 ──
父親在我懷中醒來,嘴角還掛著一絲血,我低頭,將那抹鮮紅溫柔地舔去。他的眼神,慢慢恢復了清明,然而立刻又蓄滿了恐懼,喉中發出嘶啞的喊叫。“莫怕。莫怕。”我安慰他,伸腳踢開近前那顆血淋淋的人頭,“我殺了他,你再也不會痛了,再也不會了。”父親持續地哀鳴,雙手揪著頭髮,額上爆出條條青筋。我死死壓住他,嘴裡泛起苦澀的酸水。許久之後,他像癟了的氣球一般軟軟癱下去,眼睛直直盯著地板上富江的斷肢,黑色的瞳仁像一口枯深的井,沒有一絲活氣。
我緊緊抱著父親,恨不能與他融為一體。富江死不瞑目的雙眼望著我,內中流露出笑意,像一種蔓延的、黑色的毒。
日子一天天過去,父親沈浸在對死去的富江的緬懷中,我卻被日漸增加的恐懼扼住喉嚨,不能呼吸──富江被遺棄在臥室地板上的碎屍,正緩慢生長出骨骼,筋肉,皮下組織,脂肪,面板,毛髮,指甲……每天,他們像醜陋的蠕蟲一般在地上爬行,所過之處,拖出一條條令人作嘔的屍水。每一個屍塊,都成長為一個新的富江,攜著尚未完成的、殘損的肢體在臥室中四處遊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