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重點嗎!”
“周氏綿延百年,所謂富貴生死,我已看得多了,不過如此。亂世中性命幾何,何需介懷?我與伯符,總角之交,性命相從。他霸略雄圖,未竟而殞。以前主君尚幼,我惟恐諸將異心,山越反攻,不敢隨伯符而去。倏爾十年,主君賢明通達,羽翼豐滿,上下臣服。內有子敬與張長史,外有甘寧淩統,江表霸業指日可待。我已沒有牽掛了。統軍在外,忽臨大限,勞煩子敬前來安穩軍心,實在對不住了。”
“…………你竟還笑得出來……哎,還有一人也來了。你見見他罷。”
他聽見魯肅摒退了左右。不一會兒,一陣輕盈的腳步撲耳而來,一雙冰涼柔軟的小手握住了他的。
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是容止狼狽的小喬。
“你怎麼來了?”
“我,求魯大人帶我來。”
“這一路,你……”
“坐船,騎馬,並不累。”
“哎,你何苦……”
“將軍對妾身有再生之恩,妾身定要陪將軍最後一程。”
“我臨出征時,國太想把昭容許配給世子登,我已經應允了。步夫人膝下的魯班從小聰穎,主君早已將她許配給了循兒。循兒雖小,這次恐怕也得勉力承襲我的爵位。………阿鸞,不必太過憂心,我雖不在,你在江表也可衣食無憂了。”
“將軍!求……你……不……要……再……說……了……”
溼涼的淚水,滑過他的手,消失在錦衾裡。淚水那樣多,漸漸地,連一直火剌剌的傷口也覺察到了涼意。
他的意識開始模糊,小喬的呼聲,子敬的呼聲,侍從的呼聲,漸行漸遠。
他一直往前走,燈火明滅,霧靄重重,什麼都不真切。等到能看清時,他已站在丹揚城外的江邊之上。對岸山磯之上,孫字大旗迎風獵獵,旗下是一位鮮衣怒馬的少年,正如十四年前一般立在那裡,望著他。
他忽然哽噎在胸,難以言語。想如當年一般長嘯,竟是不能。
十年生死兩茫茫,已是這樣久了嗎?
多少個午夜夢境之中,他就這樣站在丹揚江邊,望著山磯上的少年,千言萬語,總無法傳遞。他始終看不見那少年的眉眼。或許這次,對岸的人又要消失在江靄中了罷,如同過去那千次的夢境一樣。
“伯符!你能聽見我嗎?仲謀聽達受闊,任才選能,持心公正。如今江東父老愛戴他,正如當年愛戴你一般!你確實沒有選錯人。你讓我力保江東,我也沒有辜負。赤壁之戰,曹賊北顧,江東一地,已固若金湯。破虜將軍與你的遺願,都已達成了!伯符,你聽見了嗎?”
這一雙人,玉樹臨江,長立相望。水聲汨汨擁細浪,衣袂飄飄憂思長。
此時,赤甲少年的身後,並沒有高舉大旗的護從。他的身後,也沒有萬名丹揚子弟兵。這一次,只有,他,和他。
忽然,赤甲白氅的少年調轉馬頭,衝下了山磯,踩波踏浪,渡江而來。
他終於看清楚赤甲少年了。看清了他甲片上的輝光,看清了他躍馬時的烏靴,看清了他白氅上的描金雀,看清了他兜鍪上的連雲紋,看清了他微蹙的眉,看清了他挺直的鼻,看清了他含朱的唇。
赤甲少年,已站在他的面前。
他的雙手是在顫抖嗎?可是,他抱住的身軀是挺拔有力的。他的唇因為淚水而冰冷了嗎?可他吻住的唇瓣卻是溫熱柔軟的。
“伯符,我是不是來得太遲了?”
“不遲。多久我都會等。只要你來。”
江風凜冽,人影綽約。他畢生所求的,也不過就是這一刻罷了。
霸略雄圖身後計,江風倚馬伴君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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