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這麼個秋天。
荷氏在園子裡消食,走著走著起了風,便讓葛婆子回屋裡去取件披風來。
葛婆子推門時,毛沅躺在羅漢床上歇午覺。
不敢驚動主子,葛婆子躡手躡腳進去,又躡手躡腳出來。
“他翻了個身,模模糊糊叫了一聲‘翠姑’,”葛婆子硬著頭皮,道,“我當時只能跟自個兒說,準是我耳朵不好聽岔了,可後來我怎麼琢磨,都是那個名字。姑娘,你說說,這事兒我敢跟別人說嗎?”
謝箏捏住了指尖,她自然知道,祝氏的閨名正是翠姑。
毛沅喚弟媳婦的閨名,到底是他一廂情願,還是這兩人另有干係?
“嬸子,”謝箏壓著聲,問道,“毛家裡頭,有沒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
葛婆子訕訕笑道:“我也沒去別的人家伺候過,不曉得人家規矩怎麼樣,不過這家人吧,是真的不喜歡底下人湊著伺候,身邊能不跟著人就不跟著。”
“不止毛老爺?”謝箏又問。
“不止,”葛婆子想了想,又道,“也許是毛老爺吩咐的,做晚輩的都只能依著老爺的吩咐來。”
“祝氏呢?”謝箏猛得想起一樁來,道,“我聽說她孃家也有些銀錢,她嫁過來的時候,身邊沒有陪嫁的丫鬟婆子?”
葛婆子道:“我到毛家時,已經過了一年了,有一回倒是聽人說過,沒有陪嫁跟過來。我們沅大奶奶身邊,也沒有孃家跟來的。大概就是這麼個規矩了。”
謝箏向葛婆子道了謝。
等葛婆子走遠了,松煙嘀咕道:“這一家子的規矩,可真是夠怪的。”
謝箏深吸了一口氣,又徐徐吐出。
毛家怪的,又豈止是規矩。
到了酒樓裡,當著胡寅的面,謝箏沒有提及葛婆子說的那樁往事,待回了府衙後,才私下說與陸毓衍聽。
謝箏捧著茶盞,眼睛看著茶沫,道:“我起先想著,是不是毛沅與那祝氏有些見不得人的事兒,叫毛老爺知道了。
毛老爺為此質問祝氏,祝氏激動之餘,錯手殺了毛老爺。
這事情畢竟不光彩,祝氏不肯說,毛家也順勢瞞下,只當沒有這麼一回事。
可我反覆琢磨著,又覺得這一點說不通。”
陸毓衍看著謝箏,小姑娘思考時認真又專注,眉頭微皺,不比笑起來活潑生動,卻也叫人挪不開視線。
他不由勾了唇角,掌心包裹住謝箏的手,道:“哪裡說不通?”
“荷氏的態度不對。”謝箏沒有察覺,只是順著思緒,一面整理,一面說著。
無論是毛沅看上了弟媳婦,還是祝氏亦與毛沅情投意合,這對荷氏來說,都是一樁糟心事。
這根刺哽在喉嚨裡,荷氏提及祝氏時,斷斷不會有什麼好臉色。
哪怕她對毛沅沒有一分一毫的感情,只要毛沅與祝氏有染,她就算是不嫉妒,也會覺得噁心、亂了倫常。
可偏偏,荷氏的表情言語裡,並沒有絲毫不滿流露,反而是不安與可惜。
謝箏追問她為何沒有循聲去正屋,荷氏驚訝又慌亂,可見她不是一個懂得掩飾情緒的人,但凡她心中對祝氏有一丁點的惱意,都會寫在臉上。
荷氏的不安與可惜,都是真情實意。
兒子想念祝氏,她也沒有半點不高興。
兩妯娌的關係,似是十分親近的。
陸毓衍沒有親眼見到荷氏,自是不曉得荷氏的態度,聽謝箏說完,才緩緩點了點頭。
情緒騙不了人,哪怕是一個懂得掩飾的人,在一瞬間的反應,也很容易將心中的真實想法流露出來。
從荷氏的態度看,毛沅和祝氏是否有私情,與毛老爺的死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