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說完,黃靜風站起身,晃晃悠悠地向外面走去,瘦長的身影猶如一道裂痕。
蕾蓉抱著腿,靜靜地坐著,彷彿一個被開釋後卻又回到牢房的囚徒,在自我的監禁中思索著什麼……很久很久,她也慢慢地站起,走出了裝置室,來到了空無一人的太平間,她看著那一排冰櫃,看著頭頂滋滋響的大管燈將她的影子投射於灰白的櫃門,她想:我差一點也要和你們睡在一起了——當然,我終究有一天會睡在裡面,但是,那一天還是來得越晚越好,而且,每個人死亡的時間和地點都應該是造物主的決定,決不應該是某個人用嘴、用刀、用槍、用毒藥或隨便用什麼“斷定”出來的。
作為一位法醫,我一直都在為此而努力著。
然後,她走到太平間門口,正要推開玻璃門,忽然有點猶豫,透過玻璃向外望去,有一條長了青苔的石頭臺階向上延伸,那也許是通到地面的途徑吧,但是經過這幾天的囚禁,她有一種不安的預感:我怎麼可能這樣輕易的脫險?在出口的地方也許還埋伏著什麼。她得餘光一掃,發現身側居然有一臺電梯,她知道這肯定是醫院用來運送死去病人的屍體的,這麼說,如果坐電梯到一層就應該能到達門診樓或住院部,從大門堂堂正正地走出去,豈不是更好?
她按了一下“向上”鍵,電梯門開啟了,很大的一個長方形箱體,本身就像一具鐵棺材。
她走了進去,按下“1”,電梯門咯吱咯吱地關上,先是頓了一下,然後向上提去,在這短暫的行程中,蕾蓉竟回了兩次頭,明明電梯裡只有她一個人,可是她總覺得,在自己空曠的身後隱藏著什麼,然而她每次回頭看到的,卻只有汙濁的內壁照出的一個模糊的自己。
別再疑神疑鬼了,她想。
電梯又是一頓,電梯門卻沒有開啟。
怎麼回事?她想起了看過的幾個恐怖片,不過還沒等她回憶起具體的電影名字和情節,電梯門就開啟了。
她朝門外邁出了一步,彷彿走進了一個更大的太平間,或者更大的棺材:望不到頭的漫長過道,寂靜如死,白色的牆壁像帷幔般遮蓋著子夜,那一扇扇鉛灰色的房門,雖然關得緊緊的,卻總給人一種有人從門縫裡往外窺探的異樣感覺。
蕾蓉仰起頭,竹節蟲一樣蜿蜒的管燈延伸出很遠,骯髒的光芒除了把陰影照得更加清晰,什麼用都沒有。在管燈的兩側,還懸吊著巨蟒一樣粗大的管道,不知道里面湧動著什麼,不時發出腸鳴一樣的咕嚕聲,彷彿整座樓道正在嚥氣。
蕾蓉的心有點慌亂,有一刻她甚至以為世上的人都死光了,只剩她一個倖存者,未來的時光只是在管燈的照耀下,行走於半明半暗卻又遙遙無期的旅程……她定了定神,想趕緊找到門口走出這詭異的地方,於是沿著樓道向前走著,聽得到自己的腳步聲越來越急促。
拐了個彎,迎面是一堵牆。
怎麼搞的,居然走到死衚衕裡來了,這個活像被遺棄的樓裡怎麼連個值班護士都沒有?蕾蓉生氣地想著,正要沿原路返回,突然聽見“咔噠”一聲。
不,不,不,不是頭頂管道的腸鳴,也不是自己腳步的迴音,這“咔噠”聲就像鴿子窩裡傳出的一聲貓叫,分外異樣。蕾蓉回過頭,就在剛才拐過來的牆角,有一道黑色的影子攤在地上。
我被人跟蹤了,而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誰?”她問道。
影子沒有動。
“有人在嗎?”蕾蓉提高了聲音。
影子蠕動了一下,然後,一個人從牆的後面慢慢地走了出來。
他穿著白大褂,身材瘦小,營養不良似的,無論眼睛和嘴都細細的,像個受氣的小媳婦,連說話也輕聲細氣的:“你是患者還是家屬?怎麼這麼晚了還在醫院裡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