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鴻遠對第二個孫女來到人世顯得異常平靜,彷彿是他家的房簷上住著的一隻家雀卵孵出了一隻小雀兒,跟他沒有一丁點關係。
其實,張鴻遠平靜的外表掩飾著不平靜的心思。自從親家攪茅棒跟他大鬧一場,促成建忠跟他分家另過之後,再也無心顧念建忠了,對那個又醜又不通情理的兒媳婦更是看見就心煩意惱,聽見她的話聲就倒胃口,加之兒媳婦連生兩個女孩,急於想抱抱孫子——抱一抱第三代頂門立戶的接班人的張鴻遠失望了。
不過他不能讓人看出他失望。他怕人說他絕戶,說他絕戶會使他在村裡抬不起頭來,同時他也不願讓人說他重女輕男,張鴻遠畢竟是知書達理之人,不能落下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過於嚴重的壞名聲和話把子。他也害怕像隔壁張偉祥的父親張四貨那樣讓人笑話。
張四貨在兒媳改潤生第一個女孩時是不吭氣,改潤生第二個女孩時是有些著急,有些生氣,改潤生第三個閨女之前,張四貨找到張鴻遠算了一掛,卦相顯示為陽性,張四貨不放心,又問了村中能看出生男生女的有經驗的人們,大部分的女人說改潤的懷身像個兒子相。張四貨急呀,恨不得親自趴在媳婦的肚上聽一聽呀。可是他連媳婦挺著肚子的身影都不敢看一眼呀,當改潤生下第三個閨女時,正吃晚飯的張四貨,猶如聽到了一聲霹雷震天響,手中的一海碗麵條掉到地下都不知道。為此四貨不吃不喝炕上躺了四天。
也為此劉有老漢編了一段《三氣四貨》的故事,成了村中的笑料。
張鴻遠挺住了。他決不能貽笑鄉人。
不過,與張鴻遠的冷淡態度相反,劉瑞芬這一次對待兒媳婦比上一次要好。
本來林巧珍對劉瑞芬一直很寡淡。頭生的時候林巧珍沒有用劉瑞芬侍候月子,而是叫母親松樹皮侍候的月子,母女倆故意冷淡劉瑞芬,劉瑞芬便以“冷”對“冷”大事不管,小事不問,而這一次林大金病了,松樹皮不能侍候女兒坐月子,非用劉瑞芬不可了,而且母女倆憋足了勁一定要生個男孩,趁勢好好擺佈劉瑞芬。可是胎兒落地又是個丫頭片子,母女倆頓時一場好夢成為泡影,林巧珍張不開口求婆婆,只好由松樹皮擠著兩眼淚,連哭帶求,連誇帶拍,請劉瑞芬出馬。劉瑞芬近些日子心中高興,加上親家母吹她、誇她、拍她、捧她,於是侍候兒媳婦的重擔就由她擔當了。
劉瑞芬喜歡辦別人辦不了的事。
初冬,太陽偏向南方執行。陽光從大南坡上空,送下一絲絲暖意。
劉瑞芬穿過舊戲臺,沿著河床南岸的公路向孃家走去。巧珍想吃掛麵湯,劉瑞芬想去孃家換個一斤半斤,以表示對兒媳的疼愛之心,喚起村人的一片讚揚。
穿河風很冷。陽光灑下的一絲絲暖意過於微薄了,儘管如此,溫暖之光仍在冷風中倔強地舞蹈著、奔騰著。河北岸,沿岸的街門前蹦著幾隻兇猛的看門狗,相互追逐著,為了一塊不知是死人骨還是死蓄骨爭鬥著。骨頭對於這些喜食肉的看門狗來說太稀罕了,為此它們爭得非常兇狠。母雞們忙著在河邊傾倒的垃圾中覓食。公雞們則在母雞們身邊不時地賣弄著自己嘹亮的歌喉。人稱“紅鬍子”的劉潤堂家的那隻大公雞不時地衝著附近的公雞,給予情敵們一頓無情追逐,以便在母雞眼前,大逞其英雄氣概,這隻惡雞與主人“紅鬍子”劉潤堂同樣有名。村裡人常說:“惡人喂惡犬。紅鬍子家喂得雞也惡。”
在路過老爺廟的河灣處,劉瑞芬碰上了瘋玉瑣。
瘋玉瑣是裡頭溝三個瘋子中最大的一個。一九四四年,日本鬼子已陷入八路軍武工隊的游擊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一天,日本鬼子從河窪向雨縣城運送給養的汽車,在紅通灣遭到了武工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