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春訕訕將湯匙放回去,似是輕聲埋怨,半笑著道:“陛下不吃藥,也不肯將息。您若落下病根兒了,臣妾過後幾十年還要伺候您,您捨得嗎?”
慕北易蹙眉想了會兒:“捨不得。”說著搖頭,忽然問她:“十一娘,你愛過朕嗎?”
枕春一愣,若有所思地繼續吹那已經涼了的白粥。少頃,她道:“愛過呢。”
慕北易忽而笑了,這是枕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心裡服的軟。他道:“何年何地?”
枕春將湯粥放下,斂裙坐在病榻旁邊,想了想:“大抵是陛下意氣風發的時候吧。”
“你說的假話。”慕北易自嘲一笑,急急咳嗽了兩聲。
枕春聲音輕柔,不著痕跡地岔開話題:“也不是的。咱們相逢得不好,在這帝城的紅牆裡頭。倘若在外頭,陛下想做甚麼?您喜歡騎馬讀書,喜歡新奇危險的事與物。臣妾喜歡畫畫,喜歡睡懶覺,喜歡吃東西和一成不變的安逸。咱們可以開個私塾,你教騎射我教書畫,這樣好嗎?”
慕北易陷入沉思,少頃道:“那咱們的私塾叫什麼名字呢?”
“嗯……”枕春也認真想了想,“知味齋好嗎?”
“不好,像個酒肆的名字。”
枕春莞爾:“人生在世如吃酒席,臣妾素來不覺得一味的暢快便是最好。甜的吃多了便想嚐嚐辛辣,這些都是人的習性。此生能和陛下一起經歷許多心酸苦痛的事情,是臣妾的造化。”
“你總是能原諒過去。”
“不然太苦啦。”枕春半是笑著,半是認真。
他二人雙手交疊,肌理之下血脈流動的聲響都可以聽見。天地寂靜。
慕北易便不以為意地笑笑,猛然咳嗽了一聲。那一咳,傷口便又開始崩血。枕春拿了帕子去捂,慕北易卻說:“不必了。”
枕春執意,道:“怎麼不必了,擦拭仔細才好得更快。”
“如此醜陋的傷口。”慕北易忽然嘆謂。
“這是陛下的肉身罷了。”枕春輕輕闔起眼睛,把眼角的酸意憋回去,“神佛仙聖還有泥塑之身呢。陛下的身體以前很好看,肩背頎長而身量高大,那便很好了。臣妾還記得嵇將軍曾經對玉蘭說,人身上的疤痕是來過的痕跡。陛下你看,臣妾身上的疤痕,處處都是因您而得。這或許也算咱們相逢的痕跡,如今陛下也得了疤痕,咱們都一樣了。”
“它不會再癒合了。”
枕春聞言蹙眉。
“咱們的孩子叫什麼?”慕北易又問。
這倒難著了枕春,她不曾想過這件事情,偏頭思忖道:“男楚辭女詩經,陛下覺得甚麼好?”
“可以取先賢的名字,也可以取山川之名。要從懷,要從水。”
枕春半嗔道:“那倒讓臣妾不知如何發揮了。不是聽說,取名忌國忌官,不可山川、隱疾、牲畜與器幣嗎?”
慕北易道:“山川好,綠水青山不改,萬年恆在。你聽這孩子的名字,該知朕的魂魄在星漢之中,隨著大河奔流,不會朽化、不會消散。”
“陛下萬世流芳。”
慕北易神光閃爍,忽然撐身起來,氣息略順了順,道:“朕,有一件禮物要討你歡心。”
“哦?”枕春盈盈笑起來,“臣妾喜歡收禮物。”
“你猜猜是什麼。”
“唔……”枕春指點下頜,思忖才道,“吃的,玩耍的,或是衣裳首飾?”
慕北易因病中消瘦而顯得更骨節清晰的手,涼涼地握住枕春的手:“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倘若朕贈給你衣裳首飾,你不會記得朕。”昏黃的燭火映照慕北易的臉,照成了金紙的顏色,鍍得他此刻好似神祗的雕像,眉目深刻。
枕春只作聽不懂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