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喚“十一娘”,心中更覺安心起來。便向前急急走了幾步,發自內心地笑著:“臣妾很好,事事皆順心。本還憂心陛下的身子,見得如此算放心了,便更好了。”
慕北易看她渾身輕紗浮動,走動時娉婷搖擺。那大紅的披帛之下,若隱若現的是微微凸起的小腹。只是那一瞬間,慕北易神光中的桀驁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一眼萬年的遺憾和懊悔。
“陛下?”枕春隨著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個兒的肚子,莞爾笑道,“陛下走的時候便有了,如今也有四五月的日子。陛下在戰場上征戰,怕陛下分神故而沒有告訴。”
慕北易伸出手來,輕輕地,無盡溫柔地道:“來朕摸摸。”
枕春輕嗔一聲,含笑便要上去。
慕北易的手便那麼伸著,不可察覺地顫抖。春末夏初的潮溼微風輕輕一吹,他狹長的眼睛眯了眯,肩膀一歪,便從帝輦上墜落了下來,重重地摔在了青石板上。
“陛下!!”枕春驚呼一聲,向前撲去,將他摟在懷裡。
慕北易白色戎衣的前前後後俱沁出了鮮血,化開在了枕春的紅衣裡。那是傷口崩裂的後果,枕春很是熟悉。血流如注,頓時染滿了他的衣裳,將雪白的薄衣染得烏紅。枕春喊著他的名諱,他卻半點反應也無。
“方才不是好好的,怎麼便暈眩昏倒了?!”枕春手足無措,朝著禁軍統領厲聲質問,“陛下方才還與本宮說著話兒呢?!”
禁軍統領面色凝重,雙手交疊於頭頂,拜下:“回稟皇后娘娘,陛下此症已有些日子,每日俱重。”
“怎麼可能……”枕春喃喃,“陛下方才還笑著,要摸本宮肚子裡的孩子!”
禁軍統領緊緊蹙眉,跪在枕春面前不敢抬頭:“皇后娘娘……您,聽說過迴光返照嗎?”
看著一個人的生命將會緩慢地在她眼前消失,就像看著流沙從指縫中滑走,那是太折磨人的一件事情了。
與其今日如此局面,枕春寧願等回來他的衣冠冢。
御書房暖閣裡的燈火很暗,枕春坐在窗前,心思很沉。
慕北易的確是染的破傷風症,歸京的路途上開始有的表症。他自己聰明絕頂,心裡是知道的。
太醫院也奉上了幾個偏門方子,譬如香灰水、牆角葉這等玄之又玄的藥材。先前熬煮了幾日,便是灌著也喂慕北易喝了下去,後頭不見好轉,枕春自己也懷疑起來。他並不是便不好了,只是一日大多數時間,醒時無多。偶爾醒了也是很清明的,要看摺子,要和枕春說話,甚至還說要上朝。
枕春不讓他去。朝堂上那幫老頭子是很氣人的,沒得又把傷口氣崩裂了。
只是如此小心,慕北易仍舊日益虛弱下來,藥石無用。後來竟然漸漸地,連說話也費力氣了。
他腹背的傷口沒有癒合,而是一日一日地糜壞。盛年本是健壯的身軀好似被時光快速的摧磨,越漸慘淡。枕春取了止疼的藥水,用白絹沾了給他輕輕擦拭。
慕北易卻驟然撥開枕春的手,低聲道:“罷了,沒得汙了你的手。”
枕春悵然,面上卻是笑起來,只將那帕子擰了,又去沾湯藥。她戲謔道:“陛下以前是很神氣的,天下唯爾獨尊,今日怎麼還心疼臣妾了。”說著卻攥了他的手,去擦洗他腹上的疤痕。
慕北易便是說話也要疲憊地輕輕喘息,蹙眉道:“罷了,罷了。”
枕春便也不為難,只將手收了回來。她端了米粥又過來,輕輕吹了吹湯匙,勸道:“陛下也不能樣樣都使性子,以前您可不是這樣的。湯藥得用著,溫補的也得吃著。傷筋動骨一百天,好好養著,轉眼也便好了。”說著笑起來,將湯匙餵給他的嘴邊,好似舊日那麼哄著,“啊。”
慕北易這次卻不肯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