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過堂。為使鐮刀案儘快水落石出,整日圍著鮑文化屁股轉的小毛頭和青菊,以他們超常的想象力想出了一個個讓盜竊疑犯交待罪行的辦法。先是斥罵和打耳光,後來發展到讓被審訓者立定站立,四撥民兵輪流審問。他們既不準對方吃喝,更不讓睡覺,上茅房派人跟著,連變換姿勢都會拳打腳踢。這種疲勞戰術先後使三四個被審問者經過兩天兩夜站立後癱倒在地,任由民兵如何折磨都昏迷不醒。見仍無人交待,他們便發明了“坐飛機”的酷刑:令被審者臀部著地,而四肢卻高高地舉起。這種方法比站立苦熬更讓人難耐,結果交待自己偷鐮刀的一下子出現了五六個。
然而,正當大隊幹部為分不清誰是盜鐮刀者而大傷腦筋時,那家丟鐮刀的社員卻發現鐮刀就在柴房裡,鐮刀並沒有丟,而是自己記性不好。
鐮刀案雖然水落石出,這種審訊卻仍在繼續,因為緊挨著又有人向大隊報告自己家的雞蛋少收了一個。報告者稱,她有五隻母雞,每天都收三個蛋,而今天卻只收了兩個。最後,有的社員連自己家的大公雞少了幾根尾羽也向大隊報告,大隊幹部也照審不誤。也就是在這次審查公雞尾羽中,孤老頭祝髮財“坐飛機”丟了老命。祝髮財是青菊乘劉氏去青梅家時帶兩個民兵從鄧家抓來的。此時,母女已反目成仇。
前幾次審訊案子時,祝髮財已被大佇列為懷疑物件,但每次派民兵去抓,劉氏都手裡攥著一支趕牛鞭站在院子裡。這支鞭子是兆財精心製作的,從頭到尾是結結實實的純牛皮線繩,只要一鞭子下去,牲畜身上準會起一道腫塊。
民兵懾於皮鞭,每次都從鄧家大門口悄悄退回。劉氏為不能便皮鞭發揮作用怒氣難消,她當著許多村人的面宣佈不準青菊再踏鄧家門口。“俺小閨女已經在幾個前得病死了,俺現在沒有叫青菊的閨女。”青菊於是再不敢回家,住進了大隊一間房子裡。
孤老頭死時臀部點地,四肢僵硬地高高地舉著,如同一具凍僵的畜屍。
這個姿勢一直保持到入棺下葬,沒有任何人能讓他恢復四肢平伸的原狀。八十歲的老人被兩個民兵拖拉著走進大隊部時,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雙手緊緊抱著那個已多年沒有聲響的收音機,表情麻木。為讓祝髮財品嚐“坐飛機”的滋味,大家頗費了一翻周折。四名強壯得能把一頭公牛扳倒的民兵先是死命地奪下他緊握的收音機,爾後每人抓一隻手或一隻腳,將他硬捺在地上。
為保持這一姿勢,四名小夥子累得大汗淋漓。大家這才發現,祝髮財放收音機的左耳被壓出子一個深深的坑|穴,坑|穴的表層全是鐵鏽。正當小毛頭大聲呵斥著對孤老頭進行審問時,抓他手腳的民兵發現孤老頭大瞪的雙眼全是眼白,臉上呈現的是死人才有的臘黃|色。確信他已斷氣後,民兵們試圖將他的四肢還原,結果用了吃奶的勁兒也沒扳直他的腿和胳膊。
劉氏返回蛤蟆灣子時,孤老頭死的訊息已人所共知。劉氏是破口大罵著趕到大隊部的,各種難聽的字眼即使再潑的女人也說不出口。
她手裡握著那條純牛皮線繩的鞭子,渾身顫抖不止。然而,不管是路上還是在大隊部,她沒遇見一個大隊幹部和民兵。在大隊的那間審訊房裡,孤老頭的身體四肢朝天地僵立著,他心肝寶貝般生繡的收音機被扔在一個角落裡。
河父海母26(36)
祝髮財是蛤蟆灣子建村時唯一的老人,但他象村外數十座墳墓內的屍骨一樣,不是因為時間流逝自然地走到生命盡頭的,而他死前幾乎沒有人懷疑過他垂老而死的善終。
由於孤老頭的身體一直高舉四肢,村人只好為他做了一具足有半人高的棺材。很多年後,村人們談論起孤老頭的死仍然是充滿內疚。雖然都知道這是一樁荒唐而殘酷的冤案,卻一直無人為此承擔過任何責任。
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