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確實富裕了,但是,還是有日子過不前去的人。
從姨娘家走出來,我在村委會的樓房下面看到了曬太陽的福海和海燕。
這是一對弟兄。福海今年有四十多歲,海燕也有三十五六了,他們都是單身。從他們破爛陳舊的衣服上看出來,他們至今還過著很窮的日子。聽村裡人說,這一對老兄弟一直靠政府補貼生活。有時候,他們把政府給的新大衣換了瓜果吃,“兩個都是身懶嘴饞。”
西北的莊稼人很可憐,能過上好日子的,都是靠省吃儉用積攢的。
小時候,我曾經非常恨福海一家人。
父親扎耱條的那些年,福海媽是村中的婦女隊長,說是婦女隊長,行使的卻是隊長的職權。這個來自四川的小個子女人,儘管大字不識一個,卻有著極強的領導慾望,她在村中說一不二,很多人一聽到她沙啞的嗓子就驚恐萬狀,因為她代表的是生產隊,代表的是上級。
很多的時候,父親夜晚揹著耱條回家,擔心會被暗中埋伏的福海媽抓住,如果被抓住了,就要被批鬥。福海媽曾經給父親訂立了很多罪名:挖社會主義牆根、投機倒把、不務正業……這個面目醜陋的小個子女人似乎就是正義的化身,她滿嘴都是從高音喇叭中聽到的閃爍著金光的詞彙。她最喜歡說的一句話是:“無產階級的鐵拳砸碎你。”
父親每天夜晚回家的時候,都要先把耱條藏在村口的包穀地裡,然後喊著妹妹的名字,如果母親沒有答應,那就說明有福海媽在暗中埋伏,如果母親答應了,父親就會背起耱條飛快地跑回家中,關上大門。
曾經有很多次,母親讓我和她分頭在村口附近搜尋,看是否有福海媽在暗中埋伏。
福海媽從來不幹農活,她總是揹著手臂,神氣活現地走在村道上,和田間地頭,遇到上工時間偷偷溜回家的農民,她就大聲叫罵,剋扣工分。村裡人沒有幾個不恨她的。
那時候,村裡人都吃不飽,而福海家總有蒸饃吃。有一次,我看到福海手裡拿著熱氣騰騰的白蒸饃,蒸饃裡夾著大塊大塊的豆腐,我羨慕得直流口水。那個場景,我直到今天還不能忘記。
後來,生產隊解散了,分田單幹了。福海媽就不再那麼威風了。
責任田剛分的那一年,福海爸就去世了,福海爸是一個極度老實的人,一輩子生活在福海媽的威嚇中。福海媽從來沒有種過地,也不會種地,更不願意去學,她無限懷念文革那段光輝歲月,懷念自己當婦女隊長的日子。那時候,當全村人起早貪黑在地裡幹農活的時候,福海媽卻率領全家人在炕上睡大覺,一覺睡到中午,起床後,隨便吃點,就找村子裡的老漢老婆們聊天,她最愛說的是:“文革那些年……”她的眼中充滿了懷戀和惆悵。
到了黃昏,福海媽就拉著海燕的手,一路小跑著爬上坡頂。那時候海燕還小。坡頂上有一戶人家,那戶人家買了一臺14寸的黑白電視機,每天晚上,這戶人家的院子就被全村人擠滿了,大人嬉鬧,孩子哭叫,把這裡變成了一座集市。福海媽每天晚上都坐在最佳位置上,因為她是最早來到這裡的。
福海媽喜歡看電視連續劇,《霍元甲》、《上海灘》、《萬水千山總是情》、《敵營十八年》、《血疑》、《加里森敢死隊》……福海媽集集不落,最後一部電視劇沒有放完,當時因為很多少年學習電視劇里人物的樣子,甩飛刀,打群架,電視臺就停播了。福海媽說起電視劇的情節來頭頭是道,可是,她總是顛三倒四,要麼幸子走進了霍元甲裡,要麼許文強和趙倩男結婚了……
那幾年裡,村裡家家有餘糧,很多人家蓋起了磚瓦房,可是福海媽一家人總是吃不飽穿不暖,青黃不接。
又過了幾年,福海媽開始給人說媒了,她依靠著文革中練就的嘴皮子,走東家串西家,也能混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