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三輪車,兩人生活無著,就在建築工地上當小工。
弟弟在敘說自己的驚險經歷時,神情平靜,就像在敘說別人的故事,我們一家人聽得膽戰心驚。
弟弟說:“如果當時真的要不到錢,我就一刀砍了他。”
母親擔憂地說:“你把人家殺了,你怎麼能活?”
弟弟說:“我也不想活了,他拿了我2000塊錢,大部分錢都是借人家的,我怎麼給人家還?”
弟弟還說,安康當時也是那樣想的。
2000元錢,就讓兩個青年農民無力償還,就讓兩個青年農民動了殺機。我當時心中充滿了苦澀,也非常痛恨這些搞傳銷的,這都是一些只認錢而六親不認的人類渣滓。
那天下午,我去看望姨娘,也就是根生伯和萬靈伯的遺孀。
在萬靈伯家,我剛好看到了妮子和他的丈夫時明。時明也是小學沒有畢業就輟學了,過早地扛起撅頭進田地,背有些駝。時明沉默寡言,總是在抽菸,總是在友好地笑著。
早在十年前,時明就和妮子一起做豆腐。他們家的後院是豆腐作坊,每天天不亮,兩人就起床了,生火燒水,架起豆腐包,開始做豆腐。
做豆腐的工藝非常複雜,先要泡黃豆,然後熬豆漿,接著把豆漿倒在架成十字的豆腐包上過濾,將豆渣與豆漿完全分離。這時候,就到了最關鍵的點滷水,這個程式決定豆腐的質量,也是豆腐老闆秘而不宣的絕技,一般人絕對不讓看。接著,出來的就是白亮亮的豆腐。
妮子家餵養了一頭高大的騾子,每天早晨,做好豆腐後,時明就將騾子套進架子車裡出門了,車廂裡放著剛剛做好的豆腐。時明一路吆喝著,一路賣豆腐,翻山越嶺,風雪無阻,而到了天快黑的時候,他才能回來。
時明奔走在山間土路上的時候,妮子就在家收拾器具,把豆渣倒進豬槽裡,她家還餵養著幾頭豬,而豆渣正是豬的美味佳餚。她給孩子穿好衣服,送孩子上學。接著,她會扛著鋤頭去田地裡,家中還有十幾畝山地靠她伺弄。
十年間,這對夫妻任勞任怨,克勤克儉,終於過上了好日子。時明當時結婚的時候,家中什麼都沒有,聽母親說,娶妮子的衣服都是借人家的。而十年後,他們蓋起了三間新瓦房,松木椽松木檁,惹得全村人都豔羨。
在萬靈伯家,我見到了時明,他的手又白又腫,像手中拿著兩隻大肥鵝,手背上還有凍瘡,看起來很嚇人。北方的冬天異常寒冷,時明拉著一車豆腐走村竄鄉,雙手浸泡在冰冷的水中,捧著冰塊一樣的豆腐,才使得雙手變成了這樣。
就在我和時明聊天的時候,姨娘偷偷進廚房做好了一碗辣子豆腐,白白的豆腐湯上飄著一層紅紅的辣椒油,還有綠綠的蒜苗,看起來非常誘人。可惜,我剛剛在家吃過飯了。
時明憨厚地笑著說:“吃了也好,再吃點。這十里八鄉,還沒有人有我做的豆腐好,你嚐嚐。”
時明的臉上帶著一個莊稼人特有的樸實和真誠,眼睛裡又閃爍著自得和驕傲,“這十里八鄉還沒有人有我做的豆腐好”——這就是他發家致富的竅門,我從他的臉上,讀出了一個莊稼人的踏實和清明,滿足和自豪。
他對生活的要求很低,他只是想把自己的這份“工作”做的最好。而我也只要把自己的記者工作做的最好,也就會擁有這份驕傲。
農民沒文化,但是農民很偉大。
這些年來,農村確實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村口那堵寫著“胸懷祖國,放眼全球”的土牆見不到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座兩層樓房,那是村委會的辦公場地。很多人家的老窯洞都拆除了,蓋起了磚瓦房和樓板房,間或還能看到載著人的手扶車突突突地從村道上歡快地跑過,後面追著幾個看熱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