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陸長卿做了一個夢。夢中他又回到了幼時。
雍都山城上的宮殿如二十年前一般雕廊畫柱,雲霧繚繞。鳳岐穿著那件慣常上身十分熨帖的深紫色道袍,站在白玉闌干後眺望著入城的方向。
“鳳岐大人,”個頭不高的陸長卿在他身後憋了許久,鼓足勇氣喚道,“後山有好吃的果子,你要不要和我去摘?”
鳳岐回過身微笑:“阿蠻說得是什麼果子?”
那時的國師才過弱冠,風華正茂;又入朝未久,不似後來那般工於心計,一顰一笑,丰姿雋秀,天質自然。
陸長卿一下子就兩頰發燒,磕磕巴巴道:“一種小紅果子,酸酸甜甜的,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哥哥帶我去摘過……很好吃的。”
鳳岐蹲下身,摸摸他的頭,“那阿蠻帶我去摘。”
陸長卿一下子開懷,興沖沖地在前面跑,跑了幾步又忙停下,眼巴巴等著那高挑的男人不時拎起衣襬隨他拾級而下。
宮殿的後山上秋葉如火,隨風落木蕭蕭。陸長卿一路小跑,走到狹窄的仄徑,鳳岐便趕上幾步拉住他的手,以免他失足。
這雙乾燥而溫暖有力的手,後來漸漸變得蒼白消瘦。
許多事許多當時的感情,也隨著歲月慢慢蒙上灰塵。
陸長卿意識到自己在夢中,然而他不知自己是否應該醒來,便任由男人牽著他的手往前走。
“鳳岐大人,就是那個!”他指著一棵小樹喊道。
男人笑道:“阿蠻要親手摘給我嗎?”說著抱起陸長卿,走到樹前。
貼得近了,陸長卿聞得到鳳岐頸子裡的味道。那是淡淡的皂角味兒,卻非後來長年在鎬京的道觀中薰染上的檀香。
自己當年傾慕的那個年輕道長,與二十年後的這個老奸巨猾的國師,不是同一個人。
因為不是同一個人,所以才可以下狠手傷害他。
原來如此,陸長卿在夢中如釋重負。
深秋的午後,陸長卿和鳳岐並排在山中漫步,一邊走一邊吃果子,發出清脆的聲音。
那時候小小的阿蠻覺得,這世上最幸福的事,就是和喜歡的人一起散步、吃果子。
“阿蠻,你看那邊還有很多。”鳳岐突然指著不遠處說道,“你在這裡等著,我去摘給你。”
陸長卿一邊吸吮著手中果實的汁水,一邊望著男人的背影。
鳳岐烏黑的長髮在腦後用一根紅色的髮帶紮起,陸長卿卻記得方才鳳岐的頭髮是用木簪簪起的,不知什麼時候換成了紅色的髮帶。他突然間就覺得這髮帶太紅了,有些刺目。他很想叫住鳳岐,然而喉嚨彷彿被什麼扼住,只能眼睜睜看他越走越遠,直到那一抹紫色背影漸漸飄渺起來。
鳳岐站在懸崖邊,衝他悵然一笑。細長的眼梢流出一抹難以言述的悽豔之色。
“阿蠻,我不能摘給你了,因為,我……”他話未說完腳下一滑,整個人跌了下去。
陸長卿渾身劇震,猛然前傾一步摔在地上,手腳並用地爬到懸崖邊。
懸崖下漆黑一片,樹枝上掛著一片紫色的衣料,悽然隨風飛舞。
陸長卿醒了過來,失神地望著頭頂。洪彭在身旁問:“殿下方才做了噩夢嗎,看您睡得很不踏實。”
陸長卿發覺自己睡在軍中,他坐起身道:“……沒什麼,祝軍那邊有什麼動靜?”說話時嗓子乾啞異常,竟破了聲。
洪彭道:“他們來城下搦戰了兩回,祝侯還沒什麼訊息。”
陸長卿道:“洪彭,你讓士兵把水順著城牆潑下去。”
“殿下這是何意……”
“讓城牆覆上一層冰,即便他們攻城,也很難利用雲梯爬上來。”陸長卿覺得每說一句話都很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