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僵硬的右腿走到她身邊的另一張扶手椅裡坐下,放下手杖。
“既然你要說,就告訴我一切。你的腿又是怎麼回事?”
“啊,那是另一個很長的故事了。”他苦笑著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說,“就讓我從……維克多公爵打敗守軍佔領南坎普的時候說起吧。”
於是他講起了自己是怎麼被先皇的秘密諭令召到紅楓宮,又是怎麼被命令在擺滿了鏡子的地下室裡立即處死叛軍領袖。
他沒有提到那天傍晚他瞧見的血紅夕陽,那不祥的流血之兆令他記到現在;也沒有提到人們早早逃離了皇都,遊蕩在大道的全是邊衣不蔽體的南方難民;更沒有提到他從地下室離開時差一點暈倒,之後的六七年裡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當中。
“……我選擇服從皇室。”他說,“我下了手。在鏡子裡我可以看見他坐在書桌前,那時候我已經有兩三年沒見過他了,可是他一點沒變,寫字時偶爾停下來用羽毛筆撓下巴。然後他……倒下去,再也沒有起來……但是很平靜。我不喜歡粗暴的方法。”
曾經的公爵夫人嚴肅地聽著,淚水盈滿眼眶。
“你不肯原諒自己。對不對?”她輕聲說,“你拿真相折磨我,其實是為了折磨你自己。”
盧克里奧又笑了。
“饒了我吧,我怎麼可能饒恕一個殺人犯,一個殺親者?”他說,“是我下的手,是我殺的人,不論出於什麼理由,事實就是如此。折磨……早些年我經歷過更糟的。”
“向聖光之父祈禱吧,孩子。”瑪爾塔女士勸他,“我一直在祈禱。那些事早已經不會困擾我了。”
“謝謝您,很遺憾我不能。”他朝自己一擺手,“一個三一學會的魔法師永遠只信仰真理。”
“若是如此,又有誰能拯救你的靈魂呢?”
他望著窗外。陰雲籠罩天空,樓下卻傳來女孩子的笑聲,其中一個是維洛,另一個大概是凱茜。
他可以很快地分辨出維洛的聲音,無論她是用軍人的沉毅堅定的語調,還是像現在這樣又輕又快,富於戲劇性變化的調子。她開心時總能把別人也變得開心起來。
“我和您一樣都還有活下去的理由。我相信拯救會降臨的。”盧克里奧說。
“至少讓我為你祈禱。”老婦人說。她伸出兩指,從上到下觸碰自己的前額、雙眼和胸口,然後拉住他的手開始低聲誦唸祈禱詞。
盧克里奧垂下頭,把那雙蒼老的、指節因風溼而有些彎曲的手貼在額上,長久地靜默。
瑪爾塔女士想留他們用晚餐,但被盧克里奧婉言謝絕了。女主人從樓上對著女孩們喊了一聲,所以當盧克里奧深鞠一躬告別了她,艱難地獨自走下樓時,她們已經在走廊上等待了。
維洛快步走過來仔細觀察他的表情,用眼神詢問他是不是還好。他微點一下頭。
“凱茜,瞧,這就是盧卡,”於是他的騎士拉著他的手臂鄭重地朝另一個女孩介紹道,“他跟我養的貓叫一個名字。”
“拜託,是你的貓跟我叫一個名字。”他忍不住懷疑她剛剛一直在跟凱茜講貓的事。太荒唐了。
維洛略顯得意地朝他笑了笑。她一定是故意的。
“這是凱茜,瑪爾塔女士的女兒。”她說。
他的堂妹凱特琳娜·瑪爾塔站在較遠些的地方,拘謹而禮貌地打量他。她本該是公爵的女兒,甚至一位公主,居住在寬闊的宮殿裡,而不是平靜的小鎮裡。誰知道呢?命運掌握著所有的牌,永遠不會按常理來出,永遠可以輕易地打敗所有人。
盧克里奧伸出手,也露出笑容來:“下午好,凱茜。不好意思,現在我要把你的新朋友帶走了。”
“再見,先生。”她也伸手與他握了一下,“祝你們旅途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