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不定心地注意聽外面的聲音。外面門上剛響起拍門的聲音就把他驚起來。郵遞員實際只送來了些報刊和三份無關緊要的信。瑪里奧讀社會新聞版,讀了又重讀,感到乏味就又出門去。
去哪兒呢?他回到吊床上,又重新在吊床裡躺下。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他猛然感到必須換換地方。去林子裡?是的,林子很美,可是那兒好像比家裡還要沉深寂寞,也比村子裡深沉。村子裡偶然還有些生活的嘈雜聲音。這種樹和樹葉叢中的寂寞無聲會把他浸漬在憂鬱和悔恨裡,使他沉湎於痛苦之中。他重新開始追憶他昨天的長時間散步;於是他想起了在柯羅飯店看見的那個動作靈活的小女傭,他對自己說:“對了!我就到那兒去,在那兒吃飯!”這想頭對他很有幫助,這是件事,一個花費掉幾個鐘頭的方法;於是他立刻出發。
村子裡的長道,筆直地通到那個有兩排矮矮白色瓦房的溪谷裡,有的就沿著路邊,有的坐落在一個有棵開著花的丁香樹的小院深處,院子裡一群群母雞在熱騰騰的糞肥上走來走去,還有些架在露天的木扶手梯子通到開在牆上的門裡。有些農民在他們的房子前面慢吞吞地做家務活。一個勾著腰的老太婆從他的身邊走過,雖然年紀已老,卻仍然是灰黃夾雜的頭髮,因為鄉下人幾乎很少有真正白頭髮的。她身子裹在一件鄉下老太婆的破爛短上衣裡,在一條襯出了臀部稜骨的羊毛裙下面,露出兩條幹瘦多節的腿。她一對眼睛茫然地看著前面,這雙眼睛向來只能看見些對她可憐生活有用的幾件簡陋東西。
另外一個年輕點的女人,在她的門前晾衣服。胳膊的動作提高了裙子,露出穿在粗大踝骨上面的藍色短襪和襪統以上的骨頭,沒有肉的骨頭;腰身和胸脯又寬又平,像男人的胸膛,顯出了這是一個沒有身段的身體一定很難看的女人。
瑪里奧想:“這些女人!這些女人!瞧瞧這些女人!”德·比爾娜夫人的輪廓呈顯到了他的眼前。他看到了她出色的風度和美貌,真是打扮裝飾了供男人眼福的人體傑作,他為自己無可補償的過失痛苦得心裡發抖。
於是他加快了步伐,為的是振作心情和思緒。
當他走進馬爾洛特飯店時,那個年輕女僕立刻認出了他,於是用幾乎是熟稔的口氣對他說:
“您好先生。”
“您好小姐。”
“您想喝點什麼嗎?”
“是的,先喝點,我而後在這兒吃飯。”
他們商量了一陣先喝什麼,接著又說好了吃點什麼。他和她商量為的是讓她說說話,因為她口齒清楚,帶著巴黎的簡潔聲調,用詞表達自如,和她動作的輕巧自如可以媲美。
他一邊聽一邊想:“她很可愛,這個小姑娘;我看這是一個風流女人的坯料。”
他問她說:
“您是巴黎姑娘?”
“是的,先生。”
“您到這兒很久了?”
“十五天,先生。”
“您喜歡這兒嗎?”
“現在還說不上,可是要說‘不’字,時間還太早一點;而且巴黎的空氣使我勞累,而鄉下使我恢復健康;主要是這一點我才決定來的。我給您去拿杯苦艾酒來好嗎,先生?”
“好的,小姐。還請您告訴廚師或者廚娘,把我的菜做好一點。”
“您放心,先生。”
她走開了,讓他一個人待著。
他走到飯店的園子裡,坐到一個葡萄藤架子下面,在那兒品味他的苦艾酒。他在那兒一直坐到天黑,一邊聽一隻關在籠子裡的烏鴉叫,一邊看著那個小女傭人偶爾走過。她看出了他喜歡她,就在這位先生前面裝做文雅,賣弄風情。
他和昨天一樣,喝過一瓶香檳酒下肚以後走了;可是黑沉沉的道路和夜晚的涼意很快就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