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迎過來,同他請安,說:“王大爺!我把你老人家的馬已經送在這兒來啦!你老人家的行李也送在這兒來啦,今天,我初見你老人家的時候,是不識得你老人家,你老人家也踢了我,端了我,得啦,你老人家就大人不見小人過了!”
鐵芳看這人就是那個土蛋刁三,便一笑沒說其麼,遂走進了店房。
吳元猛派來的那個僕人,進店來就喊:“謝掌櫃!少太爺叫你預備的那間房子,你沒給預備下嗎?”
當時就由櫃房裡跑出來青布面羊皮小帽子的謝掌櫃,連連說:“預備好啦!早就預備好了!”於是他先向鐵芳彎腰點頭,便帶他到了一間敞亮而整齊的北屋裡,早已升上了火,點上了一枝羊油蠟,溫暖如春,亮如白晝,隨後還跟進來兩個店夥殷勤伺候,行李也送進屋來了,鐵芳就交待預備飯。
少時菜飯端送進來,有很肥的羊肉,有碗大的鰻頭。鐵芳自從春季離家,顛沛飄泊,連傷帶病,母死父亡,種種的苦難,今天才算享了福;但他的身子卻如處虎口,時時不安,心中猶牽掛著很多的事。時時泛想,而更有一種愧恨,覺得今天的事雖然是自己別有用意,不得不與那些盜賊應酬、裝假,但自己生平也沒作過這樣的事,真覺得十分羞辱!當下他把那僕人遣了回去,謝掌櫃叫夥計給他送來一壺茶,就也走了。
他就躺在炕上思索辦法,卻又對於府衙內住著的那位欽差有一些不放心。他就想:府衙裡面防衛得雖很嚴緊,吳元猛又說過絕不在涼州城裡下手,以免旁人說是他乾的。但如今我說的既全是假話,他們豈能又盡是實言,他手下不能沒有幾個飛擔走壁的人,難免今夜不到府衙去作甚麼打算,再說,那個金大娘,我也得去看看她。
於是他把衣棠扎束好了,等待時間,聽見街上的梆鑼敲過了三更之後,他就披上了大皮襖,暗藏著寶劍,熄燈就走出了屋。各屋中的人都已睡了,天色陰沉,北風剪剪,像是又在醞釀大雪。院中一個人也沒有,他悄悄地走到店門旁,用手摸了摸,鎖得很結實,他就抓起大皮襖,飛身上牆,跳到了街上。
街上是冷冷清清,黑魆魆,一個人,一盞燈也看不見。他輕輕地邁步走到了府衙,看見了那兩扇大門也關上了,裡邊卻更聲隱隱,他在門首,在附近,徘徊了半天,也沒有一個人看見。他就又走往吳元猛所住的那條街,見這裡的大門也關上了,他站在門前往裡邊稍聽了聽,就聽裡邊隱隱有許多人嚷嚷,說話,笑,並有骰子聲。他曉得這一定是那些僕人,跟甚麼胡豹等人,正在歡樂地賭錢了,今夜大概不至於有甚麼事。
他又想到金大娘,於是就順街往東,尋著了路南的那條衚衕。他先脫去了皮襖,放在牆根地下,又覺得寶劍用不著,就也藏在皮襖的底下,挽了挽袖子,剛要躥上牆去,忽見出北邊來了一條黑影,走得很慢,並且還直搖晃。他趕緊隱身在大門洞裡,就見那條黑影畏畏縮縮地半天才來到近前,大半是看見牆根放著的那件老羊皮襖了,又黑,叉毛茸茸的,這個人不知是甚麼東西,嚇得回身就跑,並且“哎喲!……”發出一聲尖細的叫聲。
鐵芳才看出來,這原來是個女子,遂一個箭步追上去,說:“別跑!”這女子嚇得高舉著手又尖叫,就坐在地下了。
鐵芳趕過去說:“你別怕!你是幹甚麼的?深更半夜你出來找誰?”
這女子哭泣著說:“我……我是要找金大娘!”
鐵芳不由得有點詫異,彎下點身,忽然看出來了,這女子正是白天灑了他一身酒的那個丫鬟。他遂就更小聲說:“你別怕!是我,白天你不是灑了我一身酒嗎?莫非因此吳元猛他又打了你?”
這女子仰面看鐵芳,她渾身亂顫,艱難地,半天才站起了身。她向鐵芳細看,她才隱隱看出鐵芳的模樣,她可又跪下了,哭著說:“王大爺!您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