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赫煊走過去拿起毛筆,揮毫寫下輓聯:高名仰北海,傳經難忘鄭公鄉;遺志託南屏,謀國豈遜張閣學。
周赫煊寫歷史學術文章很在行,但詩詞造詣欠佳,乾脆直接照搬了這幅幾十年後的輓聯。
“高名仰北海,傳經難忘鄭公鄉。”這兩句是把章太炎比作名士鄭玄,稱讚章太炎在民國的學術影響力。
“遺志託南屏,謀國豈遜張閣學。”這兩句是把章太炎比作抗清英雄張蒼水,稱讚章太炎的一腔愛國熱血。
湯國梨看到輓聯,欣慰地說:“明誠有心了。”
錢玄同拉著周赫煊到花園裡,低聲道:“明誠,我們想要為老師申請國葬,還請明誠幫忙。”
“怎麼幫?”周赫煊問。
“在申請書上簽字即可。”錢玄同拿出一張紙。
周赫煊看了看,只見上邊已有馮玉祥、張繼、居正等人的簽名,他搖頭道:“申請國葬容易,想要安葬就難。”
歷史上,章太炎是中華民國第六個被“國葬”的名人,南京政府也裝模作樣的下達了“國葬令”。但那三萬元國葬經費,直到日寇打到蘇州都不見影子,章太炎的遺體就這麼躺了一年多,最後只能草草安葬在自家花園中。
還是一個日本軍佐,給章太炎用木頭立了墓碑,並制止日軍挖墳盜寶的行為。
直到新中國成立,在周公的親自過問下,終於依照章太炎的遺願,將他的靈柩遷到西湖邊上跟張蒼水作伴。
南京國民政府在這一點上做得很過分,“國葬”之人連塊墓碑都沒有,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有兩個原因:一是章太炎生前大罵常凱申,委員長是很不高興的;二是章太炎死後,遺體上覆蓋的不是青天白日旗,而是五色旗。
周赫煊嘆了嘆氣,在國葬申請書上寫了自己的名字,說道:“還是早日下葬吧,不要等什麼國葬了。”
錢玄同搖頭道:“老師生平之貢獻,應當國葬!”
周赫煊沒有再說,帶著妻兒默默離開。
回到旅店,周赫煊就開始寫文章,一篇是罵宋哲元的,另一篇是罵胡適的。
旅店是那種傳統的客棧,樓上為客房,樓下為飯店。
傍晚,一家人坐了兩桌。
周赫煊看著滿桌飯菜毫無胃口,感覺心裡憋得慌,既因為眼下的局勢,也因為章太炎的遭遇。
突然間,淒涼哀怨的二胡聲傳來,嗚嗚,催人淚下。
周赫煊聽到這熟悉的曲調,驚訝抬頭,朝店中四顧。
只見門口不遠處,坐著一對中年夫婦。婦人衣衫襤褸,手中握著一根小竹竿;男人是個瞎子,身著長衫,揹著一把琵琶,坐在板凳上拉奏二胡。
二泉映月!
曲聲如泣如訴,讓人肝腸寸斷。
一個食客聽得不耐煩,猛拍桌子道:“拉的什麼玩意兒!哭喪啊!”
瞎子立即停下來,說道:“客人若是不喜歡,那就換一首雄壯的。”
“快換,快換!”食客連聲喊道。
瞎子把二胡交給婦人,取下背上的琵琶,激情彈唱道:“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每個人被迫著發出最後的吼聲……”
周赫煊聽得目瞪口呆,這瞎子居然把琵琶彈出了古典吉他的味道,再加上用手敲擊面板,活脫脫一個人搞出了樂隊效果。
原來,瞎子阿炳,不僅只會拉二胡。
“好!”
一首《義勇軍進行曲》唱完,全場喝彩。
婦人立即起身,抱著個竹籃討賞錢。剛剛還在喝彩的食客,一個個專心吃飯,只有兩人扔出了幾個銅板。